秋天的怀念
文/史铁生
插图双腿瘫痪后,我的脾⽓变得暴怒⽆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边的东⻄摔向四周的墙壁。⺟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的地⽅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切恢复沉寂,她⼜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
“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她总是这么说。⺟亲喜欢花,可⾃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枯萎了。
“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
⺟亲扑过来抓住我的⼿,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在⼀块⼉,好好⼉活,好好⼉活……”可我却⼀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独⾃坐在屋⾥,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飞落。⺟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
“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兴得⼀会坐下,⼀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唉呀,烦不烦?⼏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时候最爱吃那⼉的豌⾖⻩⼉。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跑着,⼀脚踩扁⼀个……”
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类的字眼⼉,她⽐我还敏感。她⼜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时,她还在⼤⼝⼤⼝地吐着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伙⼦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艰难的⽣活。别⼈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
⼜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的花淡雅、⽩⾊的花⾼洁、紫红⾊的花热烈⽽深沉,泼泼洒洒,秋⻛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块⼉,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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