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首诗，
一首还没有被写成的诗。
写我的人，
是个沉溺于自由幻想的中年女子，
她披散的长发里，
已经夹杂了花白，
一但停用某种面霜，
脸上就开始泛起油光。
此刻，
她正用那一贯洗练的目光，
盯着空白页发呆，
她的睫毛不规则地忽闪着，
一看她这个样子，
我就知道，
她又进入了想象的世界。
她的思绪飘飞得很远，
像八爪鱼的触须，
向四面八方，
尽可能地延伸着她的探寻。
有一条触须，
无限地向上伸展，
只要想象力一直不间断，
它就能抵达天空。
什么是天空？
她在空白页面上，
写下第一行字，
是一个问句。
她闭着眼睛，
开启纵深处的心灵边界，
她就像一个盲人，
好奇地，
打探着天空的形状，颜色，大小，
以及其它很多很多的，
天空最终要向她呈现的一切。
我感到焦虑，
作为一首迄今为止，
只有一个问句组成的诗，
我显得弱不禁风。
况且，
这个问句，
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
稀疏的五个字，
没有任何深邃的哲学内涵可言。
然而又能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受造物，
就要安于受造物应有的命运安排，
更重要的是，
我认为，
受造物如果有一个比较好的性格，
那么它的结局，
应该会更美好一些。
比起徒劳的焦虑，
我们需要的是耐心。
于是我沉下心来，
安静地等待，
并不时地朝着她思绪的尽头张望，
想知道她在天空中，
究竟看到了什么。
哇…好斑斓……
祖父种下的玫瑰花，
祖母的银色发夹，
父亲出国回来送给她的金币巧克力，
母亲织的粉红色绒围巾，
表姐喂她吃了一个肯德基汉堡，
语文老师批阅的满分作文，
傲慢与偏见、双城记、李尔王，
姑姑送的袖珍版英文圣经…
浅蓝色的牛仔长裤和白裙子，
细细的镀银项链，
栀子花香水玻璃瓶，
漏油的圆珠笔芯，
穿越时光的长久凝望，
宽大的手掌和掌丘上的一个茧，
夜色中安静的街头和昏暗的街灯，
星空下湿润的吻…
她的心飞离得这样远，
从想象的终点慢慢往回撤，
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跟随着她的心念一路追溯…
凹凸不平的指甲和指甲边缘的倒刺，
眼尾镂刻般深长的纹路，
没有颜色的嘴唇，
颈脖处黯淡的肌肤的褶皱，
瞳孔四周终年无法消退的红血丝，
日渐无力的腰肢，
可笑的、动嘎作响的膝盖骨，
一颗借着药力才能安眠的心…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还残留着濡湿的透明。
是要继续往下写了吧？
我激动地屏住呼吸，
心里却充满了温柔。
虽然说不出什么理由，
但我很确定，
我将是美的。
不是那种悠扬绵长或者汹涌澎湃的美，
而是那种…
你不经意间读了一遍，
然后，
你感到你的心抽动了一下，
你不敢多想，
于是，
你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是天空？
天空就是
你刚刚登上
却突然破碎的梯子。
我说对了么？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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