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能让我一日三餐,餐餐都见面,却仍然爱之弥深的,除了辣椒,大概就只有豆腐能独得这份恩宠了。
妈妈在娘家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做豆腐的高手。嫁给爸爸之后,妈妈把这门手艺也带了过来。
从砌出一个有高高的圆形护栏的灶台,到购置石磨、豆腐桶、水桶、一个有着超长手柄的大铁勺(这个找遍市场而无所得,最终是妈妈自己灵机一动,把家里的铁勺加工而成的)、以及做豆腐用到的各种过滤用的厚实的纱布,再到籴黄豆,妈妈以巨大的耐心的和热情一一地或亲自完成或和爸爸一起监督泥水匠完成了。
妈妈将黄豆泡进水桶,从八月开始到冬天一般浸泡一夜,春夏则根据泡发情况泡数个小时,然后挑到池塘边一遍遍清洗,直至所有浮沫消失不见。妈妈左肩挑着担,将我护在右侧,我紧紧抓着妈妈右手小拇指,跟着她一起走回家去。
爸爸一看我们到家,就接过担子,将之停放在大石磨脚下。爸爸推起了石磨,妈妈以一小勺黄豆配一小勺清水的比例,有节奏地往磨盘上方的小洞里添加着。随着磨盘的转动,白色的粘稠的浆液慢慢渗出来,顺着石磨缓缓流下来,流进石磨周围的沟里。浆液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它们拥挤着,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起动了起来,往沟的出口汇聚流淌而去,流进了下方接着的木桶里。
磨豆浆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那时爸爸妈妈还只有我一个孩子,无人照料的我,便被安排在装黄豆的木桶旁边,看着爸爸妈妈一个推磨,一个添加黄豆和清水。妈妈会准备一个盆子,抓一把黄豆放在里面,让实在无聊的我,数豆子玩。等到将一担黄豆都磨好,有时我已经靠在椅子里睡着,而爸爸妈妈做豆腐的大业不过才完成了第一步而已。
爸爸坐到灶台下开始烧火,水烧开后,妈妈站在灶台边,按一大铁勺清水添加一大铁勺磨好的豆浆液的比例,往大锅里舀。妈妈的动作很轻很慢,因为据说动作猛了,会直接影响出浆率。我不知道理何在,不过我想这应该是妈妈的实战经验吧。沸腾的水因为加进了室温下的豆浆液,平静了下去。等一担豆浆液全部舀进锅,随着不停烧火,豆浆液混合着水重新沸腾起来。妈妈轻轻地用大铁勺顺时针方向轻搅着,不让液体表面的气泡层升腾得太高。如此循环往复,等到不再有大量气泡蒸腾起来,煮豆浆的工序就算完成了。
爸爸从灶台下站起来,走到从房梁上悬挂下来的纱布架旁,两手各抓住架子的一端,等妈妈将豆浆和豆渣混合物从锅里舀进纱布,爸爸便左右手轮流一高一低地平稳移动,让豆浆更顺畅地过滤到架子下方的豆腐桶里。为了增加豆腐的出品率,妈妈将纱布里的豆渣全部舀回到大锅里,加进适量的水,让爸爸烧至沸腾,再过滤一遍。
过滤好后的豆浆静置片刻,便进入了点豆腐的重要时刻。妈妈把事先融化好的石膏轻轻地浇进豆腐桶,稍微搅拌一下,盖上桶盖,把豆浆到豆腐脑的神奇转化交给时间和石膏的喁喁私语。
当妈妈重新揭开盖子,豆腐桶里的豆浆已经化身为宛如凝脂的水水嫩嫩的豆腐脑了。这时,妈妈总是会舀一大勺豆腐脑,依次倒进桌上一字排开的几个已经事先加了酱油和葱花的饭碗,美味豆腐脑新鲜出炉。我们一起享用完毕,爸爸妈妈便将豆腐脑分次舀进预先放好纱布的几个木制长方形架子,舀好以后,将纱布下摆折叠好,盖在豆腐脑上方,上面压上青石,让豆腐脑里的水能沥出得更快些。
青石压多少时间根据最终成品而定:要是成品是豆腐,那么青石需要压的时间不必很长,否则沥出的水太多,豆腐就会太老,口感会大打折扣。如果要做豆腐干,那么就要让青石压得久一些,让豆腐老一些,这样烘出的豆腐干口感会更劲道,更Q弹。
妈妈做出的豆制品,味道之好是远近闻名的。妈妈做的豆腐,鲜嫩爽滑,不管是做豆腐羹,还是做红烧豆腐,或者做麻辣豆腐,甚至只是浇点酱油,都是佐餐上品。妈妈烘的豆腐干,往往不必等到第二天,就已经预定出去了一大半。每天下午,都有四五个老爷爷守在我家,专等豆腐干新鲜出炉,也不下锅炒,趁着热乎劲儿,用手一掰,将一块豆腐干一分为二,就成了最好的下酒菜。
妈妈不做豆腐生意,至少已经有三十年,可是那蒸腾的热气,却如在眼前。爸爸妈妈那凝结在氤氲热气中的对生活的热爱,至今仍让我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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