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万道论四十一
藏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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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北辰
自从上个月用尽残余的思维写了一篇一生之敌后,便觉自己才华已尽,空亏一篑。仿佛所有的识见皆已用尽,就像田间的老牛,瘦骨嶙峋,筋骨哀败,腹内无物,体外无力,再也无法耕田拉车了,只得在田坎旁喘息。时时受着主人的殴打,甚至辱骂,却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攒了一些力气准备大显神威,却终究腹内无物,难为无力之举。
如我一般,抠了一些名言名句,想硬凑成文,却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不如不言,于是息手罢笔,不了了之。本以为能够写完这本人生万道论的,谁知才蹇慧低,狭窄险阻,文思不够。而人又不能靠着幻想吃饭,总是需要工作的,况且近来早有些拮据困穷,也是应该上班的了。
我没有学历,早些年靠服务员谋生,近年来况景好一些,开始靠教书法,也获得一些别人异样的眼光,仿佛有些功成名就。但外行不知内行苦,每日带那些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练字,心思早是伤尽了的,之前上课还讲些耳熟能祥的神话故事引入课堂,可是耳熟的神话就那么几个,一集分两集讲,两集分四集论,我非博雅之人,到了最后,早有些理屈词穷,不知所言了。
于是想着写书为由,加上祖父下坟,于是逃之夭夭,辞工回乡。毕竟有理有由,在家便也呆了廿月有余,但谁知,书未写成,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腹内空虚,仿佛经十年未曾进食,连肠胃都可能瑟缩成一团,想来文思终于彻底委弃我了。于是静穆之中无奈何,总还是要继续教书法的,况且逢人就说要去北京,夸大了海口却崩坏了骨子,毕竟一头牛拉到北京还是一头牛,何况我已去过北京好几次,任没有半分改变,想来野牛之说,倒是榷凿的了。
人总会恐惧,害怕。可是,怕,你就会输一辈子。无论如何,总是需要硬着头皮上的。可是我没有什么学历,书法放下良久,水平不知是不是退步了,于是开始准备补一下书法。谁知开始练习没几天,就觉得这个砚台不够好,配不上我的大师身份,总是需要寻找一方好砚台才能衬托我的气质。
那么,好了,上网搜,买端砚,歙砚……no,开始看到一方红丝砚。上网一搜,唐朝天下第一名砚,发墨如油,储墨不涸,以手磨拭,膏润浮泛,体质坚美,极尽娇潤,怎么能不购买呢?好,买。谁知到手一看,完全不能下墨发墨,上网一搜,方知今日之红丝与古代的红丝人天两隔,云泥之别。就如今日的学生跟古时的学生,所名虽是学生,但所学已大不相同,否则,我又何以至今时的结局呢?
其实初始并未知道,是在购买好几方端砚之后,才发现红丝劣质的。而为什么购买好几方呢,毕竟心被欲牵,好砚迷人眼,仿佛什么材质品种的总要收藏一两方,否则,于心不安,仿佛没吃饭似的。端砚,四大名砚之首,歙砚,略输一筹的强敌,松花砚,清朝皇宫的御砚,凡夫俗子,难得一观。洮砚,宫廷雅室之珍,非文豪富商所不能有。怎么能不来一方呢?
况且每种砚台还要分什么坑,什么老坑,坑仔,麻子,宋坑,眉纹,金星,水泉等等,其实在我现在来看,是大不必要的,毕竟十砚九坑,买的没有卖的精,好东西谁肯遗流于世。而坚定我这个想法的是什么砚呢?一方歙砚济源坑的。之前的砚,不说捡漏,大多也还物有所值。可是这一方呢?卖家图是p得晶莹靓丽,娇艳可人,仿佛飘飘兮羽化而飞仙,洛神而垂袖,一窥其皓腕之丽。可是实际到手,黯淡无光,乌天黑日,砚台上更是刻了一只蛤蟆吞云吐雾,实在不甚鄙陋,砚材质量笨重无光,什么婴儿肌,美人肤,未曾得见。
于是该怎么办呢?当然要退款了,我这个人一向仁至义尽,联系卖家,你寄的邮费都给你包了,这边,您给一个地址,给您寄过去。实在实物与图片相差甚大,有讹人之嫌。谁知道卖家,有些无赖性格,时时搪塞,扯皮。最后我也看出来了,一方自己不想要,难看的砚台,通过精美修图吸引买家,还卖了一个高价,卖出当然想不管不问了,甚至强卖了。
气得我是心烦意乱,怎么传信给卖家,就是不回。时不时地搪塞几句,仿佛是我的问题了,既然买了,无论实物什么样子,都应该不退换,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做什么闲鱼买家。弄得我连练字的心情都没有,好久没碰见这样的人了,还是一个八零后,三十近四十,还有这样的无赖,简直惭愧于他三十多年的米饭。咒骂归咒骂,于我还是情绪起伏,不能平静。
于是乎,躺在床上,看一部电影,希望平静一下我烦躁的心情。可喜,在一瞬间的肃杀之中,突然平静,仿佛有什么虫子,从我的耳朵穿进我的脑海,把我拉回很久远的以前。
那是怎样的从前啊,天气萧索,月黑风高,冷风从门的罅隙中往里吹得呜呜的响,有一丝寒气入体,我在床上也终于竟至于睡不着。起身想把门缝关得再紧一点,却没想到外面大雨如注,雨点像墨滴一样的滚砸下来,远近横着几个荒索的村庄,没有一丝人气,仿佛死了一般。
我的心禁不住有些忧郁,这是怎样的世道啊!于是我打开门,躄到门槛前,好看一看这个我将要存活一百年的人间,才能知道我究竟要用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改变的人间。
却不经意间觑见一只大癞蛤蟆趴在我家门前那伴煤的煤池里,疢头怪脑,面目狰狞,向我呱呱地叫,我气极了,仿佛自尊受到了侮辱,产生不可言喻的憎恨,于是抡起拌煤的锄头。向着它的身体砸了下去,我的双眼红着,嘴角也有些狰狞,但我不知。只知道快意地使劲的砸,往它头上使劲的捣了几下,于是那癞蛤蟆终于不能动弹,身体四分五裂,终于抱恨而亡了。不过天黑我没有看清楚,便如战场上斗胜的将军,得意地回来的睡了。
第二天早上,推来门,被大雨洗刷过的地面,只见这大癞蛤蟆的身体四分五裂,有一只黑的眼睛落在这边,体内蚯蚓似的肠却在那边,布满疙瘩的皮肤惨惨淡淡,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不忍直视。我的心终于禁不住地悲凉起来了,昨夜我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呢?大雨落后的天空,虽然已经早晨,却总如我的心一样阴暗荒凉。
我仿佛看见那癞蛤蟆趴在阴暗的影子中,全身都在颤动,低微地嚎丧着,含着无限的悲哀,使得我冷得毛骨悚然,而一眨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沸腾。
这时祖父推开大门躄出堂来,瞥着地上的惨烈的尸体,冷着眼睛问道:“林儿,你昨晚是在做什么呢?”
“癞蛤蟆,”我慌忙转身,却只回了三个字。
“是的,癞蛤蟆,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呢?是在悼念它,还是在杀它,”
我无言了,默默地站在荒凉的天气中。心情突然倏地冷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来到我的身上,我感到身体与灵魂十分的沉重,似乎,终于有什么冤愆来到我的身上,使我不得安身。从此之后,或在菜畦,或在阴暗的墙角,瞥在蛤蟆的身上,总是要往后一跳,毛骨悚然,因为我的分明感觉,那蛤蟆看我的眼睛,冰冷,黑暗,仿佛要报仇似的,臼头深目,脑满肠肥的在哪里等着报复我。
于是我终于不甚敢走田间的小路,好在几年之后,上天眷属,来到城里读书,不用再常见那蛤蟆的踪影,使我感觉时时在地狱似的。好过白驹过隙,世事易过,人是一种擅于遗忘的动物。眨眼间,我已经二十好几,那心底的事,早已经过忘;过往的不堪,早已经消亡,该得到的尚未得到,不该失去的早已经失去,于是人终于在爱恨不得之中,迷迷糊糊。直到今日,买到一方刻有蛤蟆的砚台,那过往的记忆才一瞬间袭来,我又感觉我又变得那个双眼发红的孩子了,这恐怖的冤嫌带累我这么多年,仿佛至今还缠络在我身上,使我不得解脱。
我忽又明白,或许这么多年的腹内疼痛,食管中仿佛长了一个肿瘤,使我的肠胃一直不是很好,时时腹内总有疼痛之感。经日月旬,腹内总有些积水,总要呕吐出来,每一次呕吐之时,眼前总会浮现那蛤蟆的踪影,那尖长的眼睛还在冷冷地看着,于是我终于无法再吐干净。今年在上海的时候,有一段时期,已至于不能再进食一点东西,一吃就想吐,腹内总有什么东西在阻挡我进食,不过一星期而已,身体总是明显地枯瘦下来了。
那时候所居住的小区里,有一个蛮大的水池,里面不知什么人放了几只蛙类进去,每天夜里时时地叫,仿佛要向我索命,有一天晚上,我终于算敢于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了。对着那几只蛙类,开始给它念楞严咒,大悲咒。它也时时看着我,似乎在认真地听,最后回向,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希望往昔所杀的冤亲债主,六道众生,能早开智慧,放下贪嗔痴,摆脱畜生道,回到善道,早日证得无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离苦得乐,总之不要再轮回的好。
最后似乎它终于看了看我,游走了,后面在那池子里,也很少看见蛙类的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轮回去了。希望勤修善法,不过是人一种自我渺茫的安慰罢了。从那以后,终于感觉我身上的冤愆轻了很多,过几天去医院做了一个胃镜,疏通了一下胃,本以为有些大碍,却没想到无大碍,是什么食管发炎,问题不大,我姑且还是记不得了。
从那以前,我姑且还能进些食,身体也奇迹般的一日比一批好,竟长了一个小肚子了,肥了很多,时间回到这日,到了买了这方刻有蛤蟆砚台的这日,突然省悟了很多。初始本欲极力退回去的,忽然想到我的罪孽,或许未清,那么,不若把这一方砚台,供养在我的池子里,就如供养曾经我杀死的那只癞蛤蟆,希望他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能够超脱这畜牲道,不必受这戕害之苦。
我也能够稍微弥补一下我的亏欠。使自身罪孽不必那么深重,况且人世间的事,人人都喜美厌丑,好的都想拥有,坏的都想祛除,又怎知这不是人性的弱点呢?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面对自己的弱点,就像人总是不能嫌贫爱富一般,总是要对待众生,一视同仁。何况,我这一生,又岂止这一点冤孽呢?
虽然供养在了楼上,不过只是心里一种自我辩解的安慰,对于亡者,没什么用,对于生者,又能干嘛呢?人犯了错,要如何才能改正呢?我姑且还不能谈论这个问题,因为今时的我,才存在太多错误,就如释迦牟尼说:愚痴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无不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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