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再次见到妞妞是在广州。

广州我是第一次去，也是因为要出差，所以才会去。如果是我自己旅游的话，可能永远都不会选择广州深圳这些地方吧，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自己生来的自卑感，看到车水马龙、喧闹的城市会想要逃离。

妞妞在一家饭店打工，我们刚好去吃饭，恰好遇见了她。她从我身边端菜上桌，我看到了她脖子上月牙形状的胎记。再仔细看了她的脸，我确定就是她。妞妞从小就漂亮，在我小时候的世界里，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算算，她今年该18岁或19岁了吧。她除了长高了，一点没有变，依然很漂亮，是那种，就算穿服务员服装依然抵挡不住她美丽的漂亮。

在知乎上看过一个话题，说“你听过最苦的故事是什么”？那些答案真的好苦好苦，而有些人的人生，也真的很苦很苦。妞妞的人生就很苦。

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小镇上，妞妞一家来我们镇里时她8岁，他家是从四川来的，在我们那里开了一家小百货店，卖些日用品、零食什么的。印象中她家生意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本地人排外的心理，不怎么喜欢和外地人打交道。所以我去上学的时候经常看见妞妞妈妈在和她爸爸吵架，要么盐洒了一地，要么碗和盘子被砸地稀巴烂，妞妞就窝在墙角哭。妞妞还有一个弟弟，叫笨笨，我只记得妞妞的父母好像很宠爱笨笨，远远超过妞妞，好像妞妞不是亲生的。

再后来，妞妞的父母喜欢上了打麻将，因为茶室就在我家旁边。一般放学后，妞妞的爸爸就把妞妞和笨笨接回家，妞妞只能在家照看百货店，而笨笨会被父亲带走去茶室，一家三口去餐馆里吃晚饭，而妞妞，只能吃泡面或者头几天的剩菜，然后写作业，看店，直到晚上很晚很晚爸妈抱着睡着的弟弟回来，妞妞才能关门睡觉。周末，妞妞要帮全家洗衣服，打扫卫生，看店，卖东西。妞妞可爱，嘴甜，我们都喜欢去找她买东西，她很聪明，很快就能算出来该补多少钱，“姐姐，没有一角零钱，请你吃两颗糖吧。”在换牙的妞妞笑起来很好看，每次都忍不住去捏一捏她的脸。

好像，是妞妞在撑着这一整个家。

她爸爸总是打她，那一次，妞妞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酱油瓶，结果被她爸爸狠狠打了一顿，邻居跑过去劝，没用，最后被王奶奶抱去了自己家。妞妞狠狠咬着牙，一声哭都没有。后来在王奶奶去割草的时候，妞妞洗了脸，回了家。因为她大概知道，不管怎样，她都逃不掉的。后来听说她被罚跪了一整晚，第二天发了高烧。几乎村里的所有人包括村委会都干涉过她家的事情，可是，都没用的。妞妞啊，命苦。所有人都只能这样说。

后来妞妞的父母玩上了百家乐，赌博，在其他城市。时常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人，于是妞妞不仅要上学、看店还要照顾笨笨，笨笨很淘气，经常和别人打架，妞妞根本管不了他，除了哭，骂他几句还能怎么样。因为父母不在，妞妞又长得好看，时常有其他村的小伙子来叨扰她，妞妞只能大声喊邻居帮忙，然后邻居又来把他们骂走。后来妞妞捡了一条大狗，这条大狗保护着妞妞。那时的妞妞，大概真的很难吧，和其他孩子一比，真的很难吧。

笨笨淹死那天，他的父母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闻讯赶回来，他妈妈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笨笨的名字。在笨笨火化那晚，妞妞的爸爸消失了。大概是自责过度，或者难以承受，总之消失了。妞妞的妈妈把所有的错加在妞妞身上，怪妞妞没有照顾好弟弟，怪妞妞气走了她爸。“你滚吧，永远不要回来。”这是妞妞妈妈最后和她说的话。9岁的妞妞，跪在地上哭地很大声很大声，她拉着她妈妈的裤脚，那种心痛，大概妞妞永远不会忘记吧。

妞妞走了，她妈妈也走了。她们各自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在一夜之间，一个家庭没有了。

吃完饭后，我等妞妞下班，我们去大排档。她说，她不喜欢来这样人很多的地方，就像在这个世界上，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你知道吗，倩姐，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就是悲剧，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真的不是这样的，人生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的太多太多了。我离家后被远房的亲戚收养了，我努力融入这个新家，我懂事，干农活，讨好每一个人，我以为我终于有了新家了，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呢，我真的太惨了，有天我在田里干活被我家隔壁的那个男人强奸了，那年我14岁，在我最好的年华里。他被抓进了牢里，听说关了几天放出来了，我亲戚家拿到了一大笔赔偿款，因为受不了指指点点，我再次被赶出了家门。那天，真冷啊，我背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书包走在大街上，我再次一无所有。我想念笨笨，想念我妈，我爸爸，我想以前的生活，就算他们不爱我，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家。爸爸妈妈可能都有了新的家庭，笨笨在天上应该也很快乐，唯有我，背负着所有人的恨苟且地活着，看不到远方，也看不到一丁点儿光。”妞妞的眼里闪着泪光，那些故事都变成了一滴一滴的眼泪，很咸，很苦。

后来，妞妞就随着村里的打工队来到了广东，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艰难的，隐忍的，也一步一步就这么过来了。

因为没有家，于是习惯四海为家。她指着闪闪发光的广州塔，她说，她的梦想是和心爱的人登到塔顶，然后把所有的故事告诉他。

“妞妞，恨你的父母吗？”

“不恨，可是他们肯定很恨我吧，还有笨笨，也应该很恨我吧。你说，一个人到底是要做了多么大的错事才会像我这样被惩罚啊，这样的人生，要怎么努力才好。”

后来我和以前的伙伴说起我遇见了妞妞，“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嗯，怎么说呢，过得比以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