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在通讯录和微信朋友里删了一个名字。那是一个普通人,是我曾经科室的护工,一个人生的过客。我们都叫她“张阿姨。”
虽然早知道,生了那样罕见的恶疾“走”是意料之中的,但在前几天遇到她“老公”之前,我还是默默希望她,会遇到“奇迹”。希望她回到贵州老家,可以在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以遇到“传奇神医。”。
她是一个很“蛮”的,很“贵州”的阿姨,在我二十年护士长生涯中遇到的第六个有印象的“阿姨”。
在我们医院里,凡护工护理人员,不论年龄女的一概喊“阿姨”。男的一概喊“师傅”。所以当在长长的走廊喊“师傅~~”时,总有一直自己是八戒或者孙猴子的感觉。
说张阿姨的“蛮”和“贵州”是因为她喉咙响,气势足,一口贵州话,每次与病房陪客说话,都象在吵架,假如有时她觉得在与病友讲理时,你一下子就只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在“干架”。于是我一次次找她谈话,让她温柔点,态度好一点。她每次都理直气壮,一堆理由。“姥爷护仕长。”老叶她总喊成“姥爷”。她发我微信也总把护士长写成“护仕长。”谈过话,似乎好了几天,过几天又成问题。
尤其有一次,一个陪客非说丢了一卷卫生纸,似乎暗指阿姨顺手牵羊,她气的在走廊嘀嘀咕咕好几天,她举出她铺床见到上万元现金上交的事例,告诉人家她人穷但不贪小。在人品上我是绝对信任她的。但是她的脾气,我总希望她改一改。
“阿姨,你可不可以不要把病房当成你们贵州的山里,这儿不需要呼喊就可以听到说话的,不象山里,不喊听不到啊!”我总是用开玩笑的方式与她交流,“我改不了啊,动不动就要忘记啊!”她总是这么说。
空下来时,我就说,“阿姨,你以前的家里肯定很凶,婆婆肯定受不了你。”
我们大家都知道,张阿姨以前在江苏某地是有婚姻的,后来老公生病去世,她家里过不下去,留下一份钱,交给大伯,自己出来打工,遇到现在的“老公”的。
“瞎说,我这个人就是说话这样,我待婆婆还好的,但是我的婆婆才厉害了,小个子的老太太,比我低两头,但是骂人可以一天不重样,打架更是没有对手。”张阿姨总是绘声绘色描述,说她婆婆与各种人“干架”的光辉时刻。“老太太,瘦瘦小小,她总是趁你不注意,一把领口拉住你,往死里抓你,再不行,就一把揪着把你衣服扒了,防不胜防,一个小老太啊,厉害喽。”总是连比划带说话的,把我们逗笑。我们都想象着她近一米七的大块头被个一米五的小老太太打骂的求饶的样子,总觉得滑稽可笑。都笑她是“纸老虎”,遇到“克星了”。
张阿姨下班时总是一道风景线,她穿各种裙子,风衣,呢大衣,背时髦的背包,她说这是她现在“老公”的姑娘买的,女儿女婿还经常带她夫妻俩吃大餐,去卡拉OK唱歌。阿姨的喉咙好,唱的歌也确实好听,都是美声唱法的那种,广场舞也跳的溜溜的。
她现在的“老公”,之所以加引号因为法律不认可的,不是老头不诚心,而是这个可怜的老头曾经的结婚对象是个聋哑人,养了两个姑娘与人私奔了,然后无论如何与这个不识字的聋哑人讲不通离婚的流程,好在张阿姨也不在乎名分,与闺女们相处和谐,十几年下来,一起拉扯成家立业,与自己亲生无区别。遇到拆迁分房,都开开心心太太平平,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二零二零年真的不是个好年头,上半年,她“老公”脑梗,所幸发现及时,治疗得当,稍有残疾。下半年时,某天我已经退二线在新科室,张阿姨找我,说有点头疼,医生让做磁共振,问我要不要做。我说,听医生的吧,不过放轻松,一般没啥事的。
当我几乎忘记这个事时,她“老公”一脸沉重的跑到我科室,说帮老太婆送早饭。我还调侃,老太婆宠上天了,干个扫地的活还要老公送饭?!
“杨医生说,不太好,老太婆住院了。”老头闷闷的说。
原来磁共振做出来后让脑外科主任看了,再做增强,发现眼眶后脑子里长个肿瘤,病检后发现不太好。
我和黄老师去病房看望她,觉得是不是搞错了啊,她一如既往的大嗓门,与我们中气十足的聊天,她对我们看望一个护工很感动。
后来听说热心的杨医生介绍她去上海,浙江看病。又后来说,她天天小区打麻将呢!
又后来说,她“老公”送她去老家找中医高手去了。
然后,偶然,看到她朋友圈的点赞。我不敢联系她,不敢问候她,因为所有无能为力的安慰,隔靴抓痒似的安慰,对安慰者和被安慰者都是一种折磨。
直到那天遇到她“老公”,说去年九月就已经“仙去”。
哎,一声长叹,人生真的无常,一个那么强壮的女汉子,说没就没了。
一个生命中有缘认识的过客就这样完全的远去了。祝她天堂快乐!祝她下辈子不会这么曲折,顺顺利利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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