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死不了”

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外婆家的土花架上。你开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而你四周的土有点干裂。

我一动不动，仰着小脑袋望着你，突然有点心疼你，于是走到厨房大水缸，舀了一瓢水，浇在你干裂的土里。

水从花盆中溢出，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我看到你瞬间挺起了花朵，随风而动。

我喜欢上你，一个夏天都在看你。你昨天开了一朵黄花，今天又开出一朵红花，一天比一天茂盛。

我转开了小脑瓜琢磨：你为什么叫“死不了”?是永远不会死吗?于是开始祈祷：让外婆也像你一样，永远活着，死不了。

因为这家里，只有外婆疼我。看着一天比一天老去的外婆，我小小的心儿常常提着……有时半夜惊醒，借着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起，看着身旁外婆的脸，见她睡的香甜，我再躺下。

我是外婆的心头肉，她爱我胜过一切。这不仅仅是我和她的缘份，也是一份爱的接力延伸，是英年早逝的父亲种下的孝顺之花结出爱的果实。

听几个姑姥姥说，我的生父最孝顺外公外婆，常给外公外婆买好吃的，还有很深的文化。是的，我见过外婆墙上挂着的相片框，外婆悄悄摘下，把镜框翻过去，指着档板对我说：丫头，你看这板上的字，是你爸爸写给你妈妈的诗。

我看到小三合板上有竖写的几列字，字的颜色是绿的。我只看出几个字：面如桃花……其它字太草，我认不得。

姑姥姥们每每夸生父长得英俊高大，进屋要低下头。她们不喜欢母亲后找来的姑爷，说有点丑，无法与我的生父相比。而且与外公外婆不亲，总隔着一层。

我小小年纪倒也没这个概念，但我深切体味了那句：有后妈就有后爹，而我的母亲还不如后妈，从来不知疼我，好像我是多余的，占了她的口粮还占了她的母亲――我的外婆娘。

每次看到我受委屈，外婆就会流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声叹气，我迷迷糊糊地催外婆入睡。她摸摸我的头，我继续入眠。梦中不再害怕。

外婆给了我母亲的疼爱，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吃上肉。那个贫穷年代，我长得细细的。因为在母亲身边，常吃不饱。

在那个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长个子的年纪，我总是挨饿。只有寒暑假回到外婆身边，我才吃上饱饭。长大后的我常想，如果我不挨饿，我的个头一定比现在高。

感谢初中一年级得的那场“伤寒”病，让我脱离了险恶环境。清楚地记得外婆从农村坐车到城里的医院探望我的场景。

外婆微笑地望着我，告诉我家里的一窝小兔子长大了，卖了许多钱，问我愿不愿回到她身边，转学到村里的中学?我连连说道：我愿意，快把我接走吧。外婆慈祥地望着我，拉着我的小手，半天不松开。

我心里刹那射进一道阳光，笑的合不拢嘴，病仿佛都好了。

到了外婆身边，我吃的饱睡的着，脸色慢慢红润起来。那长长的黄头发一天天变黑，直到乌黑发亮。容颜也发生了翻天变化。仿佛从一株瘦弱的小草变成了一朵鲜美的小花――死不了花，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更娇艳。

只是我的外婆娘因为没有儿子，生养了一个不会操持家务的独女，跟着受了许多委屈。

从她常怀念我的生父就知道，她心中的苦水无法倾倒。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母亲抚养孩子。母亲生了4个孩子，外婆帮其抚养了两个。

两个女儿交给了外婆，把两个儿子留在他们身边。

因为外婆偏疼我，招来母亲的不满，说外婆偏心眼。外婆泪眼婆娑：我的丫头天缺一角，我就得偏着。

是啊，幸亏有外婆疼我偏我，我的世界才不那么凄凉，感受着烛照的光芒。我这棵“死不了”花有模有样地活下来，盛开在阳光下。

只是外婆这颗“死不了”，在我长大后，身体每况愈下，年年住院，渐渐衰落了。

外婆生病住院，我忙前忙后侍候着，用外婆的话说：眼珠子没指上，眼眶子指上了(意思是女儿没指上，指上了外孙女)。我愿意侍候外婆，只希望她长长的陪伴我。

我知道，只要外婆活着，就会撑着我，少受委屈。我的世界才不会孤独，有一个疼我爱我，真正属于我的亲人。

天并不遂人愿。外婆的生命在她77岁时走到了尽头。那天正好是立冬，天空飘着细雨……

外婆咽气的刹那，我一下昏撅过去。醒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嚎：娘――我的外婆娘走了，我的世界塌了。

那盆“死不了”花早已无了踪迹，可我心中始终有一盆“死不了”盛开着。她们在风雨中相互依偎，相互映衬，根脉紧紧地缠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