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天早晨,从护士手里领一套干净病号服的时候, 恰好领到了不太离谱的尺码,那种喜悦,不亚于买了十块钱彩票,居然中了二十块的奖。
通常情况下,病号服都是巨大无比的。上衣还好对付,袖口卷上去,吃饭的时候不带翻碗筷就行了。
裤子让人不耐烦。沉甸甸的全棉布料,即使卷起来,没走几步,肥硕的裤脚就变身拖把。
最省心的办法,是两手抓着裤管,向上一提。
我正提溜着裤子,在病房走廊散步,迎面来了个老太太:“哦哟哟,格个哪样来赛呢,倷弗要动。”(这样怎么可以呢?你不要动。)
她把手里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放,蹲下,帮我卷裤脚,每一道摺都捏得细细的,抚得平平展展,再整整齐齐卷上去。
“妹妹,看好,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花白的短发非常厚实,用几根黑色大发卡拢在耳朵后面。
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久很久以前, 奶奶也曾这样蹲着帮我卷裤脚,我也曾这样摸着奶奶的头发。
她拎起大包小包,进了隔壁病房,我不由自主跟了几步,想打声招呼,想问问她什么亲戚生病,而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身上有种温暖,像故乡的春天,而我,情感与行为习惯,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从此再也没见过。
2.立秋当天,台风如约而至。暴风雨击打着十楼的窗户,凄风苦雨凄凉意。
上午从手术室出来,直到晚上,麻药威力尚未散尽,像根傻愣愣的木头。一个病房里,落地布帘隔开两张床位,邻床突然开口说话了:“谢谢你,姐姐。”
“啊?谢我啥?”
“因为你在这里啊!昨天下午,睡你床上的出院了,晚上我一个人睡这个屋子,害怕。长这么大第一次住院,我先生上班忙,其他人老的老小的小。我昨天一夜没睡好,又不敢说,怕人家笑话。姐姐,今天你住进来了,我真高兴。”
窗外鬼哭狼嚎的风雨声,忽然温柔了许多。我在黑暗中独自微笑,对自己这具一度非常厌恶的肉身,满意极了。
接下来是同病相怜的三天,两个巨婴,囚禁在白色襁褓,不关心人类,不关心粮食蔬菜,只关心自己和对方的吃喝拉撒屎尿屁。小小斗室,相依为命,无所不在的体贴,像空气一般稀薄淡漠。
第四天她出院了。临走时害羞地笑,欲言又止。我天生话少,总被误会为高冷。我知道她想要互留电话,而我的行为习惯,总是能够成功地杀死一段可能的亲密关系,特别是在刚开始建立的时候。
从此再也没见过。
好吧,我承认自己情商低,不知道怎么开始一段温暖的情谊,就像木心先生《云雀叫了一整天》说的:爱,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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