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把脚放下来

孩子，你知道吗？我妈妈好面儿，每次带我出去总能让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见了陌生人要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拿了别人给的东西要说谢谢，即使这个人是爸爸妈妈。当别人都安静的时候，不要大声说话。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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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坐在候车室里的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前一天的航班取消，补班的航班赶不上，甚至连高铁票都是站票，我就像是那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

“G7672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我抱着电脑，托着箱子往安检口走去，因为没座，我去哪个车厢都无所谓，慢悠悠的上了车，把箱子放下。扭头看见一个“小不点”，四五岁的样子，皮肤嫩的出水，眼睛亮的发光，他瞪着黝黑的大眼睛看着我，这么俊俏的孩子总是惹人讨喜。

毕竟，我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孩子，可能是童心未泯，反正一辈子算是长不大了。

但是我承认，这个熊孩子第一次让我抓狂。

带孩子上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扎着马尾辫，脸面粗糙暗黄，从上车开始就没有笑脸，看面相就知道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两个大袋子，鞋跟被踩了下去，晃晃荡荡的向我走来。

“旅客朋友们大家好，欢迎乘坐G7672次列车…”列车的广播响起，火车要发车了，想去接杯水喝，抬头看见孩子在前面玩着饮水机，一会儿动下出水口，一会儿动下一次性纸杯。我一想到孩子用手触碰过的出水口，内心就像奔跑着十万只羊驼。

我心里劝自己：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

孩子妈玩的正起劲，听声音是连连看，我真希望能找到两个相同的孩子，然后让他们连起来—消失。

我低头玩了一会手机，突然看到一双黄色的海绵宝宝，原来是孩子把鞋脱了，坐在孩子妈带上来的两个大袋子上，两只海绵宝宝一上一下的晃荡着，脚尖蹭到了我的箱子，估计箱子上的灰尘全蹭到了孩子的袜子上。

学医的我有轻微的洁癖，出门前箱子上也会喷点香水，我似乎已经闻到了箱子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和香水混着的特别的味道，想到我一会儿要带这个箱子坐地铁和飞机，整个车厢和全飞机的人都在寻找这股特别的味道的来源，想着想着我似乎感觉到身上的毛孔都在张开，然后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头皮发麻。

“小朋友，把脚放下去，别碰到我的箱子好吗？”我定了定神，笑着和男孩说。

男孩抬头看了我一眼，把脚放下来了，把头转向了孩子妈，一脸的委屈，像是我欺负了他。

算了，不是自己的孩子，我管不着。

孩子妈依旧用心的在屏幕上戳着。

2

列车过站合肥东站的时候没停，但是广播响了起来，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孩子已经躺在两个并排的大袋子上了，头顶着女人的腿，两只海绵宝宝正在列车门和窗户上摩擦着。

男孩就那么仰着头，上翻着眼珠看着孩子妈，漏出一大片眼白，乍乍呼呼的和孩子妈说：“妈妈，我要喝奶，我要喝奶，妈妈，妈妈。”

女人终于把视线从手机挪到了孩子身上，不紧不慢的收了手机，从孩子躺过的两个大袋子里拿出来一罐奶粉和一个奶瓶，去那个被孩子玩过的热水口接了半奶瓶水。孩子抱着奶瓶又躺回了那两个袋子上，可怜的列车门依旧被两只海绵宝宝蹂躏着，孩子妈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看着这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孩子，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见过火车更没见过飞机，见过的只有那些炫耀什么时候和爸爸妈妈出去玩，什么时候爸爸妈妈给买了零食和玩具的同学，所以小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放学能看到爸爸或者妈妈混着大批父母在门口等我的样子，或者能和爸爸妈妈出去玩。

终于，有一天如愿以偿，妈妈要带我去逛超市。

对那时候天天在小卖部打滚的我来说，逛超市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更何况能和妈妈一起，心里想着终于能在同学面前炫耀一把了。

那时候的小孩子不像现在，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不馋。

展示柜上的吃的和玩的全是我没有见过的，红的绿的蓝的紫的，还有那会唱歌的娃娃，馋的我两眼冒光，不由的停住了脚步，那一排排的零食和玩具看起来那么诱人，像一座美丽城堡的大门，我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打开城堡的大门进去探险。谁知连门边都没碰到就被吓破了胆儿，妈妈大手一挥，一巴掌打在手背上，疼，真的疼。

“把手放下，让你动了吗？是你的东西吗你就动。”母亲严声厉喝，吓的我往后缩了两步。

聪明如我，灵机一动，学着三姨家的妹妹也在地上打滚儿，听三姨说她当时就是没办法，只能给妹妹买了喜欢的东西。

可惜妈妈不是三姨，并没有拿我没办法，也没有给我买我喜欢的玩具和零食。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你就住这儿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丢不起这个人。”是的，妈妈好面儿，扭头走了。

我依旧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幻想着妈妈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我不要吃的了，给我买个会唱歌的娃娃也行。可是并没有，我眼睁睁的看着妈妈走到超市的尽头，在一个台子面前停住，头顶上挂着一个落了灰的蓝色大牌子，上面写着收银台。

“这个当妈的真狠，是不是亲生的啊，就这么孩子扔在超市不管了。”

“就是，估计是后妈，这孩子真遭罪。”

“小孩长的倒是水灵，这当妈的真忍心。”

我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哭的更大声了，越哭越觉得委屈。

可是妈妈就是不回头，我心一横，扬着满是鼻涕和眼泪的脸朝着妈妈跑去。

小孩子的气性就是这样，到家了也不想和妈妈说话，进了卧室关上门，躺在床上，想想就觉得委屈。

可能是哭累了，过了一会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开门声，以为是妈妈又来训我了，裹上被子转过身假装睡着了。却听到妈妈垫着脚尖悄悄坐到床边，带着哭声小心的自言自语，生怕把我吵醒。

“闺女，你以为妈妈不想给你买吗？你以为妈妈看到你躺在地上妈妈不心疼吗？妈妈也心疼啊，毕竟你是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但是妈妈不想让你觉得给你买什么都是理所应该的啊，你是妈妈以为傲的孩子，你不能觉得妈妈给你的都是应该的。”

我听到妈妈的声音更加哽咽了，把头蒙在被窝里的我偷偷流着眼泪不敢大口喘气。

“孩子，妈妈想教你长大，想让你学会做人，但是妈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可能你觉得妈妈狠心，你觉得委屈，但我相信以后你会理解妈妈的。”

是的，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只知道听到妈妈哭了就起来抱着妈妈稀里糊涂的道歉，但是现在看着这个仰着头翻着眼珠露出一大片眼白，接过奶瓶却心安理得的男孩，我懂了。

在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脚踢到我的箱子上了，嘴里乍乍呼呼的。

隔着耳机听着男孩传来的叫喊声，我心里一阵烦躁。看了眼手表，约摸着快到站了。

在列车的广播响起来的一瞬间，我就憋不住了。

“孩子，把脚放下来。”这次我没有笑，语调低沉，眉头紧皱。

小男孩看情况不对，赶紧停下扭动着的身子，也放下了一上一下晃动着的脚，两只海绵宝宝就那么垂在半空。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把脚放下来吗？”

孩子妈也察觉到了我的语气不对，不情愿的收起来玩了一路的手机，弯下腰摸着孩子的鞋，想给孩子把鞋穿上。

孩子似乎被我的严肃吓到了，默不作声。

“这是我的箱子，是我的东西，如果我把你的东西用脚碰过了给你，你还想要吗？”孩子还是默不作声，孩子妈已经给孩子把鞋穿上了。

“你看整个车上的叔叔阿姨，都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你看到没？”

孩子开始脸色有些窘迫，孩子妈低着头，不知道是什么脸色。

我继续增大音量，不再冲着男孩说，而是冲着孩子妈，

“孩子，我不是你妈，但你得听我的；

  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孩子；

但是，孩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别人的东西不准碰；

孩子，永远记得把脚放下来，说话也请小点声；

还有，接过别人的东西记得说‘谢谢’，即便那个人是你妈妈！”

说完，送给孩子一个微笑，并不是挤出来的。

转头走向站台，仿佛车里车外就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