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东路2号

作者: Athlon_BE | 来源:发表于2019-03-16 19:34 被阅读96次

    当我一头撞进这家小店时,我的元神还留在十字路口骂着大街。

    今天的霉运要从下午四点五十五分说起,韩胖子的椅子吱呀一响,我就知道一准没啥好事。果不其然,一张小卡片飞了过来:“今晚你去这家店探探,明天把稿子准备好,上后天的周末四版。”

    因为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显贵亲戚,韩胖子在这家小报社主编的位子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年头,两年前报纸从日报变成了周报,韩胖子的椅子便开始吱呀作响,我这个小编的日子也就愈发艰难。

    “记住了,这个新闻你今晚一定要给我抢到!不要又被公众号给截胡了!”韩胖子撂下这句话,挤出了办公室大门。

    湖东路2号,从地图上看这是一个偏僻的所在,背靠市郊的东湖,离最近的地铁站都有两公里的路。“鬼才会在这里开外卖店啊!”我嘟囔着走出地铁口。天已经麻麻黑,夜风起来了,头顶的乌云涌动着,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韩胖子是很看好这条新闻的。近两个月来,这家叫做“顺风小笼”的外卖店突然间就火了起来,小笼包的口感原本是很挑火候的,这家店居然做起了小笼外卖,送餐快,味道好,包括那个总是一袭雨衣的外卖小哥,这些都成了韩胖子眼中的新闻元素。

    当我好不容易走到湖东路的尽头,我才发现所谓的新闻元素成了悲剧元素。湖东路最小的门牌是4号,左右也见不到任何餐饮店面,再往前过了十字路口就是湖西路了。正在我寻思到底是我被韩胖子耍了,还是韩胖子被克隆店耍了的时候,豆瓣大的雨滴开始砸了下来。秋风冷雨中我匆匆穿过路口,在雨伞彻底放弃抵抗之前,蒙头闯进了这家小店。

    真TMD倒霉透了!

    “吃点什么?”

    我狼狈地收拾完乱发和面巾纸,等镜片上的雾气悄悄褪去,这才看清楚前面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白发老头,老头见我收拾妥当,微微抬了抬眼皮,缓缓地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

    “有些什么?”

    老头也不回答,只是往旁边的墙上努了努嘴。

    墙上有一张很大的塑纸菜单,上面花花绿绿地印着几个菜式,一排是各种盖浇面,一排是各色盖浇饭,角落里大概还有些点心。

    “什么最好?”

    “小笼,蟹黄小笼。”

    居然有小笼!还是蟹黄的!在这么个店,骗谁呢?!

    “那就来两笼蟹黄!”

    “今天蟹黄用光了,可能要麻烦久等一会儿了。”老头起身,径直走进了后厨。

    我心里不禁冷笑,这种套路我可见多了,看着像去拆蟹黄,老头十有八九去的是厨房后门,笃悠悠地抽上一根烟,再喝上一杯茶,看看时间熬得差不多了,再从冰箱里拿出解冻好的包子蒸上。

    “只可惜你今天碰上的是个美食小编,而且是个心情非常糟糕的美食小编,这大风大雨地反正哪里也去不了,等本小姐慢慢拆穿你的西洋镜!”

    想到这里,我从包里翻出那张卡片,找到订餐电话,1-8-8-1……5-9-5-9。“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我随手把卡片连同面巾纸一起扔进身旁的垃圾桶,像是给韩胖子交了差,肆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顺便打量起这家小店来。

    这是一家街边随处可见的饮食店,店堂不大,勉强放得下五六张桌子。桌旁一面墙上是大幅的菜单,另一面墙上挂着几个镜框,里面是些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卫生许可证之类的文件。最靠外的一张桌子旁边有个收银台,收银台后是酒柜,酒柜边的墙上挂着钥匙、插排、雨衣等杂物。一台有些年岁的电视机蹲在酒柜上方的墙角,画面中的天气播报员正提醒广大市民阴雨天气还将持续部分通讯线路受到影响同时需要注意交通安全云云。收银台正对的门边立着一台冷柜,里面是些饮料汽水,门外依旧风雨交加,冷柜中的灯管随着风势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声响。

    “鲜,是要等的。”

    等我转过身来,老头已经回到桌前,桌上有一盆、两碗和三件工具,盆中的蟹油亮金黄,冒着热气;盆边放着一剪刀,一刮刀,一擀面杖。老头端坐在桌前,目光清亮,气定神闲,一件合身的黑色围裙映衬着他的白发更加醒目。

    老头并没有理会我的窘迫,顾自拿起一只蟹来,将蟹钳蟹脚一一剪下,翻过面除去蟹脐后,再把蟹盖揭开,用刮刀将蟹黄仔细刮下,只七八下,菊花般灿烂的蟹身便成了一块白玉。刮好了蟹黄,老头将蟹身一剪为二,用刮刀另一头的签子将蟹肉细细剔下,签子上下翻飞,蟹肉如春雨中的梨花一般落入碗中。最后处理的是蟹脚,一刀剪去脚边,老头用擀面杖轻轻一压,一截完整的腿肉就被取出。不到两分钟,一只整蟹便黄是黄、肉是肉、壳是壳地分开了,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您这手艺,做了得有几十年了吧?”我轻声地问,生怕打断了他的节奏。

    “嗯,一辈子住在东湖边,拆蟹,蒸小笼。”老头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店里就您一个人?”

    “以前还有一个。这店偏,没有多少客人,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这手艺搁在这儿可惜了。”我有些惋惜地看着那一碗蟹黄。

    老头停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小笼的精华是蟹黄,蟹生在东湖里,只有在东湖边才能吃到最好的蟹黄小笼。可是——毛头不信这个。”

    “他一直要捣鼓个新的做法出来。”老头清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暖,“小笼最讲究火候,少一分则馅偏干涩,多一分则皮要软塌,东湖边的蟹黄小笼送到市里,吃起来就要粘牙。毛头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在十份面粉中掺进一份高筋粉,又把蒸的时间缩短三分钟,包子出笼后直接封在保温锅中,路上焖的半个小时补足蒸笼里的三分钟。送到市里时小笼正好皮筋蟹香,差不多就是湖边的味道。这个新法,被他捣鼓出来了。”

    我兴奋地脱口而出:“所以他现在去了顺风!”好像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突然发现了线索。

    “顺风?”老头茫然不解,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他走了,几个月前一个下雨的晚上,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他没能送完最后一趟外卖。”

    老头拆完最后一只蟹,一滴亮晶晶的蟹油落在了碗边。

    文\Athlon_BE
    2019.3.16

    注:素材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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