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大李:

文泽,你离开大学四年了。难道没有后悔过？

文泽：

后悔，算有过吧。毕竟假如当时拿到文凭，现在可能更容易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大李：

当时你就是不听我劝，执意退学。现在自食苦果了吧。

文泽：

你这么讲也是不对的。虽然现在的状况不如我当初决定退学时的预期，但总算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大学退学并没有给我带来怎样的痛苦。即使我当时不退学，如今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大学并没有教会我在社会上生存的本领。即使我熬到毕业，比现在仅仅多了一个文凭而已。如果说我后悔当时做了那个决定，这不是事实。这件事顶多算遗憾吧，因为自己并没有完全预料到社会生存的艰难。从学习知识的层面上来讲，我当时退学是合理的。因为再待下去，大学也已经不能再给我任何知识和技能。让我浪费一年青春去获得一纸文凭，这实在没有意义。

大李：所以，你觉得上大学根本没有意义？

文泽：这个问题其实非常不合理。一般人问我的话，我就不回答。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来回答另一个问题：人们为什么上大学？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上大学？

大李：

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咯。

文泽：

你是学软件工程的。在你上大学之前，你了解这个专业吗？你以前用电脑除了查资料、看电影、玩游戏之外，还做过什么？

大李：

额！不了解。那时我们就知道用电脑，哪里会去研究编程什么的。大学之前，我连主板、芯片都分不清。哈哈哈！

文泽：

那就是了，你是稀里糊涂进了大学，稀里糊涂学了软件。如果你去追究这其中的意义，那就相当于人在迷路的时候，反问自己走这条路有意义吗？你真正上大学的原因，不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因为你对自己所要学的东西一无所知。你上大学的目的就是上大学这件事。至于你在大学干什么，你其实并不关心。

你当时所想的只是先进了大学再说。而进了大学之后，你想的又是毕了业再说。你并没有在上大学这件事上有过自己的主见，你完全是被他人牵着鼻子走的。上大学之前，牵你鼻子的是父母和老师；上大学之后，牵你鼻子的是大学文凭。毕业之后呢？是生活。在这一点上，我比你要好一点。至少我替自己做了一次主，虽然是众人反对，虽然并没有我预期的那样简单。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上大学，因为我们俩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上大学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甚至，我知道所有中国学生为什么要上大学，因为我们成长在同样的社会和教育环境中。

大李：

那你详细说说咯！

文泽：

像你我这样的农村子弟。上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脱离父辈那种贫穷、劳累的命运。而那些家庭富足的孩子，上大学是为了镀金。

因为之前十二年的封闭体制教育从来没有教会学生怎么在社会上生存，也没有引导学生去探究世界的真理。反倒是给学生们制造了一个不存在的虚构世界——学校。学生们在学校围墙中生活、学习。学生们遵从其中的竞争法则——成绩，遵守其中的法律——学校纪律。渐渐的，他们丧失了在真实社会中生存的本领。校园禁锢了他们的天性，让他们适应了校园中的环境，最终难以摆脱对那种环境的依赖。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台词一样：“这些高墙还真是有点意思。一开始你痛恨它，然后你就对它习惯了。等相当的时间过去后，你就会依赖它。那就是体制化。”中国的校园也有这种作用。

所以，大家在高中毕业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慌。以后没有了学校的那种环境，我们可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呵！未知是最大的恐怖。这种恐怖直接驱使我们不顾一切的投入大学的怀抱，即使我们对大学一无所知。至少，校园对于我们而言比社会要安全。

因此，所有的大学新生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像我们这样有所求的，希望大学能够给予我们什么；一类是无所求的，他们上大学仅仅是为了维持校园生活。但所有的大学新生有一点共通之处。那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上大学要干嘛，要学什么。所有人都是稀里糊涂进了大学，稀里糊涂选了专业。

大李：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幸亏我们上了大学，才能了解更多的知识，学到更专业的东西，不是吗？

文泽:

这个不能以偏概全。假如我们只是为了学到知识与专业技能，并不一定要去大学的。现在互联网那么发达，你几乎可以获取一切你想要的知识。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专业书籍来学习，去网上看专业的视频教学。又或者报名专业技能培训班。在知识技能培养方面，大学并不是唯一的。

大李:

话虽如此,但你都已经上了三年大学,只差一年就能够顺利毕业。这不算功亏一篑吗？

文泽：

这个就说到我当初上大学的目的了。高中毕业我十八岁，但我对于这个社会的了解其实非常浅薄。我看当时新闻联播报道的领导人都是上过大学的。而我们农村对于大学的崇拜又是那么的强烈。所以我对大学有一种天然的好奇。再加上，我上高中时希望能够到大学学到能够造福家庭和社会的真实本领。所以我选择上大学。我本身并不是奔着毕业证去的。

我当时对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非常好奇，也对光速不变理论疑惑不解。希望大学能够解答这种疑惑。遗憾的是，我最后自己在图书馆的科学书籍中找到了答案，而不是教授的解答。因为大学中并没有这种坐而论道的氛围。学习方式和高中初中其实没有差别。

我当时对自己所学的专业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我只能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漫无目的地看各种馆藏书籍。看了三年书，看了三年电影，看了三年纪录片，我对这个世界的疑惑也解决得差不多了。而学校也不能教给我实用的技能。我不愿意再浪费一年时间去获得文凭，因为那个时候我天真的以为这个社会接受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证书。所以我毅然离开了。就我而言，上大学的目的已经实现了，拿不拿文凭并不重要。大学没有对我传道授业，但解惑是有的。

遗憾的是，我误判了社会。所以我如果能拿到那个文凭，我会去拿。毕竟对于自己在社会生存是有利的。但这本身不是我上大学的目的。毕竟有些人造假也能拥有大学文凭。

回到你最初的问题，“上大学有没有意义”。大学对于我的意义就是馆藏图书和三年闲暇时光，解决了我对世界的绝大部分疑惑。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大学或许只是获得一纸文凭的必经之路。上大学的意义并不是固定的。对于每个人而言都不一样。所以我之前并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太空泛了。

大李：

就像你之前说的，上大学能够改变命运。很多大学生能够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是因为上了大学吧。毕竟假如只依靠他们的父母，可能只有打工或者务农吧。大学的这种作用你总不能否认吧？

文泽：

这其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96年之前，大学生毕业是包分配工作的。留校任职或到政府、企事业单位就职。这是真的改变命运。而今天大学生并没有这种待遇。事实上，很多农民工之中的技工比刚毕业的大学生收入高得多。一般的建筑、装修民工工资都在七千左右。这个数字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很难达到的。除非像IT、医生、翻译等高级技能专业，一般的专业起薪也就三四千。

今天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努力工作也不见得能在大城市买起一套房。他们的社会地位，财富，权势并没有因为大学而有所改变。这其实算不上改变命运。我们之所以生活得越来越好，是因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在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大学所赐予的。

今天人们依然对大学趋之若鹜，假如他们抱着改变命运的目的。那就是错误的。我09年上大学的时候如果用大学学费付了房子的首付，那现在就真的改变命运了。哈哈哈

大学对于社会而言，有真正的价值。这种价值在于科研和学术。但我们现在的大学并没有实现这一点。

大李:

说到科研和学术,目前国内所有的科研机构和学术作品都是依靠大学来实现人才补给把。而且很多大学都有自己的科研机构，很多的学术论文也都是大学教授发表的吧。你要说让咱们农民父母和打工者来搞学术和科研，总是不显示的吧。

别的我敢打包票，至少大学对于科研和学术的贡献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大学就没有科研和学术。

文泽：

这个话题要分两个方面来论述：一是大学是否主动进行科研和学术人才培养，从而实现对相关机构输送人才。二是相关机构是否只招大学毕业生来进行科研和学术创造，所以大学垄断了科研和学术权利。

大李：

嗯······，你先说说看嘛！

文泽:

首先说现实吧。一般的科研和学术机构，对于人员招聘绝对有学历限制的。考虑到现在大学生的泛滥，很多机构甚至招聘对象限定研究生和博士。换句话说，你若想从事科研和学术，就不得不去争取大学甚至更高学历。至于你是否有真才实学，那是另一码事了。前提是你必须有那个学历。

而我们知道，学历是可以造假的。即使不造假，学历的获取也可能存在作弊。中国每年900万左右的大学毕业生。这里面真才实学的有多少？

即使没有学历获取的作弊，学历获取机制的僵化也会使得大学无法培养出真正的合格人才。我上的大学学历的取得是以学分来评定的。而学分的获取则是课程老师所决定的。一般来说，任课老师都是以出勤率和期末考试成绩来进行学分评定的。如果课程设置过于死板，那学生们往往只会为了成绩而学习。做题，做题，在做题。他们并不能将知识融进现实生活中。他们是做题的高手，却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傻瓜。最后一个个都是高分低能的大学生。

比如，我是学通信工程的。但我的大多数同学都不能理解信号的传输机制，更不懂得我们所学知识对于现实的意义。我们学高数、线性数学、复变函数等各种各样复杂的数学理论。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去运用这些理论去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也没有人来教我们怎么样用所学知识去理解现实生活的相关现象。我们在学校学习的唯一目的就是做题，并在期末考试中拿到及格的成绩。

这种学习过程是非常枯燥而令人崩溃的。你在做一件自己根本不理解其价值的事情。而为了拿到学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最后你是否能够学到真本事不得而知，但这个过程已经可以让许多人磨灭自己的求知欲。

大李：

你说的我表示赞同。但大学建立的初衷肯定是为了培育真正的科研和学术人才啊。不然大学的存在还有意义吗？不可否认我们的大学教育机制仍然存在诸多不足，但这种改革肯定是需要时间的吧。

文泽：

好吧，这就说到另一个方面。大学是否主动进行人才的培养？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拿捏，因为大学是机构，“主动”这个词语是拟人化的。这个问题应该转变为：大学的学校领导是否真的关心人才的科研和学术培养？换句话说，大学生的科研和学术素质的提升能否为学校领导带来升迁的资本？

很多时候，我们习惯去认为某些人就是好人，就是为了他人着想。但其实教师也只是一份工作，人们工作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这种利益包括收入、声望、职位等。如果大学领导的职位升迁和学生的科研和学术素质息息相关。那学校领导肯定会注重这方面的培养。如果学校领的职位升迁和学生的真实素质并没有多大关联，那他们又为什么要白费力气呢？这是人之常情，任凭谁坐到校领导的位置，都是这么考虑的。

这个其实是学校的教师管理制度的问题。而一个学校的教师的管理制度我们并不清楚。但显然和学生的科研或学术素质并没有多大关联。因为很多大学老师上课根本就是例行公事。不在乎同学学没学到东西，也不在乎学生们关心的是什么。

他们偶尔客气地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们去解决。但其实并没有老师去关心学生的思想。他们只是照本宣科或者自说自话，至于同学们有没有被吸引，似乎和他们一点都没关系。

这种教育，可能还赶不上小学和中学。毕竟小学中学老师很在意学生的成绩，因为那些东西决定了老师的名誉和收入还有升迁。大学老师对于学生完全是放羊式的教育，却并没有建立良好的沟通和教育渠道。这是中国大学教育最失败的地方。所有的学生都是冲着毕业证去学习的。这样又能培养多少人才呢？

大李：

你几乎完全否定了中国的大学教育，那你觉得大学应有的模样是什么?

文泽:

这个讲来就有些长了。但我认为可以分三点：一、大学不应该背负改变命运的责任，而要回归传道授业解惑的正轨。二、大学要重科研和学术，也要重视技能的传授。三、大学要兼容并包、思想自由。

每一点展开来讲都可以讲很多。你需要有耐心才能听下去啊。

大李：

这个没问题。首先讲讲第一点咯。

文泽：

因为1996年之前中国的大学生毕业是包工作分配的。而当时的情况是广大的农民往往一辈子都只能被捆绑在田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那种日子是非常贫穷艰苦的。而大学就能够给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加上中国自古就有科举取仕的传统。人们自然而然对上大学抱有一种寄托，希望大学能够肩负起改变命运的责任。

可是今天大学生是没有工作分配的。大学毕业还得自己去找工作，并且不见得能够找到像样的好工作。我们不应再对大学抱有改变命运那样的非分之想，而大学也必须旗帜鲜明地向全社会说明大学并没有改变人命运的责任。大学应当回归传道授业解惑的正经事。

传道授业解惑是教育的本质。传道在今天的大学是将各种门类的学科系统的传播到学生的脑子里去。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等各种看待认知世界的学科都是一种道。这些道该如何传播、如何传播好，就是大学教育要考虑的问题。授业就是传授各种专业知识和技能。文学、英语、历史、法律、化工、通信、软件等各种专业都有其专业知识和技能。教授这些东西应该是大学教育要考虑的问题。解惑就不言而喻了。人类对于这个世界、人生、生活等有各种各样的疑惑。大学生同样会有这些疑惑，这些疑惑应当被重视。大学应当营造坐而论道的氛围，让人们能够畅所欲言去解决自己的疑惑。让师生关系成为亦师亦友的和谐关系。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被讨论，无论什么疑惑都有解决之道。

具体来说就是要因材施教，这需要大学老师有足够的素质去实施良好的教育。另外大学的专业教育要足够先进科学，课程设置要贴近现实。这样大学生一毕业就能胜任相关的工作。最后，大学生要有选择自己所学专业的自由，他们可以自主决定所学课程，这样就能解决他们内心的疑惑。

这样下来，大学的传道授业解惑大致算实现了。

大李：

嗯，这些我表示赞同。那你再说说第二点。

文泽：

就像我所学的专业，我学了许多关于通信的理论知识。但实际上，我们动手做实验的机会非常少。我们四年大学根本没有学到多少在现实工作中能够用到的技能。而我们知识又没有强大到足以去更新科研理论的地步。

换句话说，我们所学的东西根本养不活自己。像你学软件工程。至少学会了编程，这技能拿到工作中就能实际应用。而我们大多数人四年大学学的都是空中楼阁的东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人们花四年青春和不少的金钱最后却学不来养活自己的技能。这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教育真正的价值在于培养人才来改变世界。而实用知识和技能就是改变世界的根本。如果我们的大学只是教那些过于学术化的东西。却不能让学生们拥有实际的操作能力。那就是在制造高分低能儿，这违背了教育的核心价值。

当今世界的科研和学术不再是某些人的专属。大学首先要考虑的是为社会输送有用的人才。这种人才要一到岗位就能胜任工作的。但现实中大学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大家都用分数来衡量大学生的素质，而不是以大学生的动手能力来衡量。

正因为当下大学不注重大学生工作素质的培养，所以大学成了文凭工厂。大学毕业即失业。大学生的真实素质甚至比不上农民工。这是我们当前大学普遍存在的弊端。

无论什么大学专业，都应该考虑相关专业的真实就业所需求的技能。并且要培养大学生的相关技能。这是一所负责人的大学所要考虑的。

大李：

嗯，这个说得也在理。毕竟当今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实在不敢恭维。可也没办法，大学毕业生确实干不了什么。那第三点呢？

文泽：

前面我虽然说了大学的诸多不是。但大学真的是一个社会前进的发动机。我们需要大学不断地培养人才来为社会输送鲜血。来促进社会发展。这就讲到如何竟可能多地培养人才，如何培养高素质的人才。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和缺点。这样每个人的发展轨迹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尽可能地包容个性才能尽可能多的培养人才。同样只有包容那些天才不影响他人的缺点，才能人天才们人尽其才。很多天才的个性过于鲜明，所以不能为他人所容。大学应当提供这样一个环境，让每一个天才都能自由发展。

“兼容并包、思想自由”是大教育家蔡元培提出来的。也正是在这种思想的照耀下，北大为中国输送了难以计数的人才。今天，我们仍然要遵循这种思路去保障人才的发展。

其实我今天也要说，大学是我最自由的时光。我不必担心生活的窘迫，也能够有大量自由的时光去读自己想读的书。去思考自己疑惑的问题。而不是像之前的中小学那样完全被他人所管束，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上大学是我的一大幸运。

而我也认为这种幸运还不够，为什么我们每年有900万的大学毕业生。却培养不出世界级的科学家呢？多少年了，我们中国人都没有产生那些足以震撼世界的发明创造。这应该算得上我们大学教育的悲哀吧。

我认为问题是，今天的大学普遍没有了“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观念。如果中国的大学都能做到这一点，那复兴中华相信指日可待了。

大李：

你说得我都有点激动了。真那样的话就好了。

文泽：

这是我的期望，能否实现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