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

我祖上老弟兄六个，在我出生前都先后过世了，六爷便成了我们岳家唯一的祖师爷，备受推崇。

岳姓在我村约有800多人，是个大家族。我家背份高，在我小的时候就有大人按辈分叫我爷爷。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辈份最高的六爷自然威望最大。岳家不论谁家红白喜事，六爷是必请的贵客。酒席上那个最显要的位置，不用问一定是给六爷留着的。那时的六爷一大把年纪了，鹤发童颜，耳不聋眼不花，走路根本不用拄拐。六爷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出现，满屋的人不管男女都纷纷站了起来，把六爷扶到上席那个位子上，人们又是敬烟又是上茶。看到这些后辈儿孙对自己这样照顾，显然六爷很受用，但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六爷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这样众星捧月的场面六爷早已习以为常了。

酒菜上桌，人们照例让六爷先动筷，哪个菜好也让六爷先尝。人们你一杯我一杯，纷纷向六爷敬酒。六爷一喝酒，话就多起来了。一开口就是“想当年……”。年轻时的好多故事，六爷在酒席宴前不知说了多少遍，村里人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为了不扫六爷的兴，桌上一帮后辈儿孙还是一边吃菜，一边耐着性子听六爷讲。六爷的家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劝六爷少喝点，不要说那些陈谷烂麻的旧事了。六爷把眼一瞪“咋了，嫌我烦了，这没我说的份？”，桌上其他人把六爷家人推走了。六爷你老今天高兴，酒满上，六爷你接着说，我们都听着了。六爷说刚才说到哪了，有人就附和说想到哪就说到哪，六爷便一边撸着他那山羊胡子，一边又开始东拉西扯……

六爷的女儿远嫁到四川。那年六爷去四川女儿家，顺道去成都我二大爷那里。我二大爷十五岁参加八路军，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后来在成都军区成为师级军官。六爷一路打听，到军区招待所，指名道姓要见我二大爷。门岗一看六爷披着一件破皮袄，穿得像个老叫花子，所以就没搭理。六爷火了，说我是他六叔，老远从山西来看他，他当官就忘本了？门卫一听口气，不敢怠慢电话打给二大爷。二大爷接了电话，赶紧迎了出来，看到六叔一脸的不高兴，二大爷少不了说些宽慰的话。然后把六爷领到自己家里，拿出自己发的军大衣军服，把六爷的行头里里外外换成一色的新。还抽空陪六爷在成都公园商场转了转。这一回六爷算开了眼，回村逢人遍说成都有多繁华，这辈去一趟总算没有白活。却只字不提他在看二大爷时门前尴尬的一幕。

六爷平时闲着没事不愿老在家里窝着，他喜好出门走走。好多时候会到我家老院里来串门。老院常常会聚集一些上岁数的人，说着陈年旧事，说着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不管是自己说还是听别人讲，六爷这个时候总是神采奕奕，好像又回到年轻时候，吃饭能吃三大碗，一躺下就能睡着，再累睡一觉起来照样精气神十足。六爷和一帮老哥们说起当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六爷近九十高龄才寿终正寝。那年我在外上学，没有赶上为六爷送葬。据说龙头大罩后面的孝子贤孙排了一长溜，前面吹打的已经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