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2020年农历正月初七,按照往常的年假这本来才是上班的日子,但我已经踏上了赶往武汉的路。
单位里只给报销火车票,于是我只好选择火车前往。
同行的一共有十一个人,干部,便只有我一个。
这些人里,有的是工人,有的是个体户,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待业人员。
作为唯一的一个政府机关干部,我成为了他们的领队。
这些人我之前都见过,都是与政府部门打过交道的,都是有求于政府的。
其中的一个工人,包工头欠着他的钱,包工头又说政府欠着他的钱,他支援武汉的目的,是为了让政府至少把包工头欠他的工资让政府给还了。
我不知道相关单位是否答应过他这个要求,总之,他是来了。
而那个待业人员,之前是社会上的一个流氓地痞,被拘进局子里的次数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在档案里留了不少的黑底子,因此而影响到了参考公务员考试的儿子。这次他是希望豁出条命的为自己填个彩,好掩盖些自己档案里的黑底子,好让自己的儿子有参考公务员的机会。
总之,我们这十一个人,除了抱着一腔热血来支援武汉,同时也怀着些个其他的心思。
这趟火车是“T”字打头,这预示着它要快一点,更快一点。
我们皆带着口罩,列车上的所有人也都带着口罩,因此而我们没有交谈些什么,列车上的其他人也没有交谈。
上车时,每个人都通过扫码进行了身份识别而被允许通行,每个人都进入测温车里进行了体温测试,上车之后在查票的过程中又进行了一次体温测试。
通往武汉的列车已经被封死,所以这节车厢里坐着的不是志愿者便是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
大家倒是体现出了该有的素质,应着特殊时期,将大声喧哗与自由搭话的毛病暂时收起,很是惜命。
沿途的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风景的几颗树与几滩水被高速移动的火车扭曲成了一团。我在这被扭曲的树与水滩之中,于脑海构想起了即将要到达的武汉。
我是在去年的时候到过武汉的,其间,主要去的地方是武汉大学与黄鹤楼。
时令是春天,武大正是樱花烂漫的时候,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望去,却也像绯红的云朵”。
黄鹤楼早已不是曾经那文人骚客提笔赋诗的黄鹤楼,失去了“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江南三大明楼之首的黄鹤楼,早已没了灵魂。
经过了几次停站之后,我们顺利的到达了武汉。
一走出火车,又是一番消毒,测体温。
在经过一番接待与与相关部门的对接之后,我们被当地政府分别安排在了一支物质补给队和建筑队里。而我,是在物质补给队中的。
我主要的任务是将全国各地支援来的大量医疗和生活物资运送到医院,这些是武汉目前所稀缺的东西,特别是已经奋战在一线的医疗人员。
届时,钟南山院士早已到达武汉,雷神山与火神山医院正在数千人的努力下不分昼夜的建设着。
共产党的领导下,武汉大有一方有难,八方来援之劲头。于如此形式下,我心中那感性的情怀,竟然被无限的激发了起来。
十一
2020年农历正月初十,火神山医院被顺利建成,数千多个床位,1400名医护人员下,中国向世界宣告了中国基建的伟大,宣告了社会主义中国的伟大。
网上关于火神山的奇迹被迅速传开,世界各地在感叹奇迹的同时,更多的,是在观望中国到底能否扛住这一本世纪最可怕的病毒——新型管状病毒。
随着火神山医院的建成,我也被分到了火神山医院,主要工作从运送物资,变成了为每一个奋斗在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与躺在病床上的患者们送餐送饭。
工作的力度与辛苦程度,相对的减轻了不少,然而于病魔,却更进了一步。
但,我并没什么畏惧的。
却并只是因为我受到党的感召而升腾起一腔热血的缘故(当然,作为共产党,这份热血我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主要的原因,便就如我主动请缨支援武汉一般)。而是我觉得,在哪里都无所谓。
老实说,来到武汉我看到了很多让我感动的东西,这是在家里,那个女人所没有也无法给我的。
在调到这里其间,父母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每个电话,都是在每晚的九点左右。因为我告诉过他们,我到了武汉之后,可能只有在晚上九点的时候才有时间。
他们每天的通话,都是安顿我戴好口罩,做好消毒,吃饭的时候别和别人说话,尽量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吃饭的话。如此做法并非是乐此不彼,而是在真心的关心我,这我是知道的,也是目前唯一能肯定的。
父亲通过手机,每天都在关注着武汉,关注着全国的疫情,关注着每天感染者在数量上的上升,与母亲一起的。因为,这一次,他们的儿子我,是真真切切的和这场重大疫情扯上了关系。
其间,那女人一家并未打过一个电话给我,我暗自估摸着,他们估计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女儿找下家了。
其间,那天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同学也给我打了个电话,对了她的名字叫杨妍。
杨妍开口的一句话便是,“你他妈的给老子疯了?”
她通过网络,知晓了我作为志愿者来到了武汉。
“丫的你充什么大头?充什么优秀共产党员充什么干部!就你有颗爱国爱民的心?就你大公无私,啊!”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乱骂,其间,我没有说一句话反驳她,因为我知道,她所做的,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关心。
临了,她大概是骂够了,于是我笑着言道:“那个,谢谢!”
她那头也终于把对我的气全撒了个精光,终于语速平和着对我说:“不管别的,千万注意安全,活着回来。”
“那是当然,我和你……还有些事情没做呢!”
“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吗?”
“好的!知道了。”
我和她的通话便这样的结束了。
被调到火神山医院,我真可谓是每天与死神擦肩而过又擦肩而回了。特别,是在爱我的人和在乎我的人那里。
十二
2020年农历正月十二,雷神山医院建成,将要于第二天正式投入使用。
这是我刚好被调到火神山医院的第三天。
这天,医院接纳了一名特殊的病人——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她是和我一样的志愿者,中午在进行常规体温检测的时候被查出了低烧,接着在进行核算检测的时候呈阳性,晚上的时候,被正式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
在中午的体温检测时,我和她戴着N95口罩站在一起,那时她曾回过头来,朝着我笑。
她的眼睛很大,泛着琥珀色的光,身体有些单薄,扎着马尾,人显得很精神。
我当时想着,口罩下的她,一定很漂亮。然而谁料,晚上的时候,她便被检查出了新冠病毒。
就像是战争年代,方才还和你借火点烟的战友,顷刻间便中弹躺在了你的身旁一般。
因为我是她在确诊之前有过医学上亲密接触的人,所以照例的,我也进行了一番检查。
幸运与庆幸的是,我未被检查出感染与携带新冠病毒。
然而,我还是被隔离观察了。
直到医生与护士们未看出我有明显的症状,这才停止了对我的观察。
然而,送餐的活儿,我是无法再做了。
考虑到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心理,武汉当地相关政府有了欲将我志愿者工作结束的想法。
在征求我自己的意见的时候,我表达了我想留下来继续做志愿者工作的意愿。
于是,他们告诉我,考虑到我的情况,不能再去为医生护士们送餐了,并且也不能让我离开医院去其他地方做志愿者。考虑再三之后,他们做出了让我留在火神山医院打扫卫生与负责病房消毒的决定。
我明白,一个差点染上新冠肺炎的人送的餐他们不放心吃,一个差点染上新冠肺炎的人站在他们中间,他们没心思工作。
人性使然,我无话可说。
然而我虽然气愤,却还是打算留下,因为这被全国以及全世界看做是梦魇的火神山医院,在我看来若是和我的那个家比起来,在可怕程度上要少很多。
我的婚姻,我自己选择的糟糕的婚姻,让我宁愿待在梦魇里。
届时,火神山每天的死亡人数都在增加,每天被在这里确诊的的感染者也在增加,每天失去亲人的武汉市民在增加,全国失去亲人的人在增加。
武汉在哽咽,在哭泣,为着生命的消逝,尽管,那生命曾经被想尽一切办法的拯救过。
十三
我与医护人员一起,穿起了防护服,戴上了厚厚的口罩。
我感受到了防护服与口罩在阻挡病毒的同时对身体的折磨,也感受到了医护人员的不易。
那个害我穿上防护服的感染者,在我第一次为她打扫病房的时候,竟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不同于其他被隔离的感染者,她的床头,放着书和笔。
书是一本《挪威的森林》,笔是一根普通的碳素笔。
她可能是学生,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大概也就只有学生还会偶尔翻一翻纸质图书。
在她第一眼认出我的时候,她用笔在那本《挪威的森林》的扉页上留下了一连串数字,和几行汉字。
“大哥,这是我的微信,可以加我吗?”她写下的内容。
不得不说,此刻的我,对于她,带着些怨恨。
然而,我还是点点头的表示同意了。
她穿着病号服,也将头向我点了点。
她的手机号很特别,有四个“1”,我在看过几眼后将号码记下了。
于是晚上的时候,我遵守承诺的加了她的微信。
她似乎很高兴,在我加她的第一时间,便将一个笑脸发了过来。
接着,是一句“对不起”。
我明白她所指之事,于是便回复她道:“没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反正我来武汉也是来做志愿者工作的,在哪儿帮忙都一样。”
她于是又回了我一个笑脸,然后是一句“大哥,你真勇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便扯开话题的问向了她的病情。
她回复我说:“还行,就像是重感冒。”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此后的每一天,她总是会在晚上我约莫回到住处的时候,发几条消息给我。诸如“大哥,你今天很累吧?”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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