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补记

去过成都好几年了，对其风情仍历历在目。《邂逅蓉城》中初有浅识，仍挂一漏万。得闲时候，翻阅其乱世历史，特别是五代十国的花边轶闻，也是趣味横生。

闲事也得先从一本正经的大人物说起。本是文坛大腕的苏东坡，饭后无事，竟玩味起后蜀。他说：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乃填词《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这是皇帝与贵妃的夜游场景，非常人所能亲睹，经世人口传和文人遐想，竟媚眼可亲，郎情妾意，逍遥仙境。水风香月，晶殿玉宿，胜景无数，却抵不住流光。

这帝王是孟昶，这贵妃是花蕊夫人。蓉城的来历恰恰因了这女人喜好牡丹和红栀子花，在宫中辟出牡丹苑，自赏外也召集群臣共赏。红栀子花传说种子只有两颗，为天师所献，其花色斑红，共有六瓣，清香袭人。物以稀为贵，见不得真花，画画出来看也过瘾，团扇赏花自竞起，不教芙蓉也芙蓉。贵人所喜，平民效之，看来历史上的恶习老早都有，而且断不了根。每每芙蓉盛开，香满成都，锦绣铺城。蓉城高光显现。再传，这贵妃便成了芙蓉花神。

这段历史中还有个更高端的笑话。

孟昶投宋之时，命司空平章事李昊草拟投降书，恰巧这李昊正是前蜀王衍灭国时投降书的作者，时人愤其行，在夜里在李昊家门上特书：世修降表李家。可惜一个捉笔的文人，竟把才气用在这等晦气事上，真是主亡臣辱，何等悲哀。

降表内容不见于记录，但偶见万历年间《琉球国王降表》，也可见其内容一二，卑微俯首之态，令人寒齿。

盖谓三皇建位，五帝贤尊，独中华有主，岂夷狄之无君。乾坤浩大固诸邦而拱手，宇宙洪荒非一主而独权。臣闻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也。软弱之邦，偏僻之国，城池不满三尺，封疆口足一千，况有知足之心。陛下中华之主，城池有数千，封疆有百万余，犹有不足之心。如存灭绝之意，上古舜尧有德，四海来降，汤武施仁，八方拱服。臣敢就塗而冒害天颜，水来土掩，将至兵迎，亲境於水泽之地，相逢于号兰之山，聊为傅戏何惧乎哉！但战无两胜兵无两败，君胜臣输，图漏上国之意，臣胜君输，更被小邦之耻，讲和为上，罢战为强，救生灵之疾苦，免黎庶之艰辛，年年进贡于中华，岁岁称臣于弱地，四方皆宁，岂不美哉！诚慌诚恐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