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12月5日,中午12点40分接到一个微信视频电话请求,是表妹夫打来的。接到视频电话我怔住了,头脑一片空白。
我有一个舅舅,妈妈的亲弟弟,在老家的时候我们两家互相照应,关系亲密。舅舅和舅妈为人善良勤快,小时候家里有什么事情,舅妈总是最早到,脏活累活总是抢在妈妈的前面干,而且干得干净利落,舅舅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经常和舅妈吵架,我只是听说,他们没有在我面前吵过一次,听说他很贪玩,由于爱抽烟,身形瘦小,他们的玩伴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干鬼,当然别的玩伴名字也很有趣,比如老鸭子。我们全家几姊妹,包括我这个小老幺,都很喜欢舅妈一家,包括我们那可爱的表弟表妹。表弟长相骨骼惊奇,应该是小说中的练武奇才,可惜没有去上过武术学校。表弟的额头很高,后脑也很凸出,从小就个子精干,顽皮捣蛋,瘦瘦的样子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爬树,骑羊,放牛,打架,集合了农村娃的形象,爷爷在世的时候常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前拽(四川话,形容凸出)金,后拽银,拽来拽去不认人。表弟叫林娃,表妹叫清娃,两个弟妹给了我无限快乐的童年,我在家中排行最后,凡事做不了主,都是姐姐们定,直到姐姐们全部长大出门去打工了,我才在表弟表妹面前抖一下威风。
表弟家离我家不过10分钟的路程,我家在山脚,他家在山腰,跑得快也就几分钟就看到了。我在家父母管得严,不能轻易出门,只能望望门前无尽的远山,屋后也是一座高山。有时候几乎每个午后我都期待表弟快来玩,果然经常在吃午饭时,表弟和表妹就出现在远处的小路上,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由远而近,我赶紧扒完碗里的饭,我知道,好玩的时间又来了。表弟从不和我争论,打架,多数都听我的,毕竟我比他大三岁,以前觉得很大,长大才发现差别不大,同事都有很多比他还小。记得我们一起玩的东西太多了,爬树,看谁爬得快,一起爬过屋后的大柏树,小溪旁的核桃树,屋后芭蕉树,还有椿芽树,青岗树,李子树,桐子树,柑子树,别人家的杏树,表弟家的柚子树,桑树,还有一些说不出来名字的树。玩水,我家井水池子旁边的一个小水潭,水深不过膝盖,泥浆树枝残渣都有,我们在里面欢快的捉鱼,补虾,甚至游泳,玩得好开心。我家旁有个小河沟,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我们去下游远处的河沟溶洞探险,在岩石下捡宝贝化石,挖井水。过家家,打仗也是常事,拉拢几个小伙伴一起徒手打过,棍棒当武器战斗过,过年每人买一把玩具枪也打过。汗流浃背,扯烂衣裤,糊成大花脸,擦挂受伤都是小事。常常夜幕降临,炊烟四起,舅妈在她家大声喊到,林娃!林娃!我们才依依不舍的散开,各回各家。
时光转眼即逝,我上高中去了县城,接着到成都,北京,和他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北京时偶尔一个电话聊聊近况。他高中没有读完,高中没人管,舅舅一家又在南方打工,每个月拿着生活费上网,抽烟,逃课,没上高三就去了南方打工。刚去姨父帮忙找了一个工作,酒吧服务员,也许是第一份工作的原因,加上他在学校养成的不好习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环境让他的个人习惯更加不堪。有一年回家遇到他,纹身,金黄色夸张的发型,冬天一件t恤加一件薄薄的西装,锃亮的尖头皮鞋,金属链穿戴等等出现在眼前,人很消瘦,烟不离手,我想因为老家的人从没见过这般怪物所以他的回头率超高,对我的称呼不知何时从哥哥改成老表,他没有刻意在我面前炫耀他的这一身行头,反而有些略微拘谨,恐怕是回忆起小时候了吧,表弟脸皮厚,一会便耍熟了,一起打牌玩麻将也能觉察出他身上的江湖气越来越浓了。
到 2015年,表弟在南方换了很多工作,去了很多城市,早已经远离酒吧的喧嚣,去了很多工厂,每年回家的发型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也看得出表弟没有混出他想要的模样。过完年,他想来成都,一是因为近,二是舅舅他们觉得在我身边能帮忙管教,他们已经为他操碎了心。进入社会那么久,没有存款,回家过年的车票钱都是家人出,还每个月给他补贴生活费,难以想象他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来我家小住了几日,没见他去找工作,逼迫他去找工作,后来做网管,还换了几家网吧。抽烟成瘾,上网成瘾,通宵熬夜,饮食不均,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皮肤暗黄。后来带他去医院,医生照片后发现肺有严重问题,伴随有传染性,建议他立刻回家治疗。和舅妈电话沟通后我立即买票送他去了汕头,在那边住院治疗后有所好转,第二年又在成都到我的单位参加培训,期间抽烟被我训斥没收了几次,后面想着办法偷偷抽,我忙于工作便没有再管教了。之后又去了广州工作,随后因为处事方式和公司主管不合,离开公司又去了汕头舅舅身边。在那边身体欠佳又做了专门的治疗,中途联系不多,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听我爸妈说他身体越来越差,但还在偷偷抽烟,不忌讳饮食,每月依靠家里给钱维持生活。2018年回家过年,看到表弟,此时的他已经几年没有上班了,一直辗转在各个医院治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简直无法和之前的活灵活现的样子联系起来,头发也变得正常了,衣着也与常人没有区别了,只是话少了,沉默了,脸上的羞怯更多了。
舅妈从去年就一直照顾他,肺结核的反复发作,肺部穿孔,感染,听起来全是可怕的病症,并发心脏压力大,下肢浮肿,药物导致神经错乱等等,家人还在努力为他积极奔走治疗。也听家人说起他经常感冒,体质差,有时候又在说他有好转了。
视频电话让我心中一震,表妹夫说,今晚到机场接一下从南方赶回来的舅舅,表弟的病翻了,120送到医院进了重症监护室抢救,可能不行了,旁边能听到舅妈和表妹的抽泣声。晚上接上舅舅驱车三百多公里到了县城,路上舅舅微信一直和表妹在联系,说表弟在重症监护室,只有下午4点过才能见人,她说下午去看他全身插满管子,有意识,能点后摇头,问他后悔不,他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不止,舅妈表妹哭作一团,泪水如雨下,心痛如刀绞。
12月8日,父亲在家人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林娃已去。比起姐姐们的惊讶心痛,我没有表现得那样悲痛。痛是必然的,舅舅家的儿子,生命定格在二十七岁,没有结婚,没有尽孝,这就是他的一辈子。去了以后火化成灰,舅舅说他喜欢在外面跑,就在县城买了块墓地,不用回家了。小时候也许某一天我和表弟玩累了躺在草坪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表弟说,哥,人死了会不会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要是回答了也是胡说的。天黑了,表弟走了,那个调皮捣蛋的铜豌豆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离开在2019年的冬天,没有留下什么,以此杂述纪念表弟。
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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