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年第6期《半月谈》刊登了鲍鹏山先生《面对道德的悖论,儒家告诉我们……》一文,提到道德悖论问题:“第一、道德的行为不能以利益的追求作为目的;第二、没有利益的承诺与诱导,就不能导致普遍的道德行为,至少大多数人不能实行的道德行为。”,“这个道德悖论实际上就是一个‘前道德问题’: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西方和中国用了不同的方法处理这个问题:西方是宗教:“做好人将来入天堂,做坏人将来下地狱,所以我们要做好人”,中国没有全民性宗教,解决道德问题提到一个“史官文化”的基本观念:“我们不仅活在今天,我们还活在未来,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决定了我们自己未来的名声。我们要追求‘不朽’——流芳千古”从而引导出孟子“人性善”的观点,因为“人性善”就是人的标准,你只有通过做好人,也就是做个有道德的人,才可以完善完成自我,“做好人”微妙的与做人标准的等同起来,成为做人的不二法门。
最后鲍先生下结论:“西方的道德建立在神性的基础上,中国的道德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性善论是孟子对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贡献”“我们甚至给全世界提供了一个范例,在没有上帝的情况下,我们仍然可以过一种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
道德其实先天包含功利因素的,并不需要上帝或者性善来作其理论支撑,只是这种功利并不指向单个个人,而与整个人类维系稳定攸关。道德是借以维系和稳定人类整体发展而作出的非条文非强制性,依靠公共自我约束形成的意识形态规范。它在使人类经过所有权争夺时期后,经过真正的前道德行为之后,道德问题才有可能出现并值得普遍提倡。前道德行为并不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实质上倒是一个人类发展过程的一个阶段,就象我们把奴隶社会称为“野蛮时期”一样。道德往往是“前道德问题”的事实解决后,即:社会趋向于稳定繁荣之际,道德只有在整个社会趋于既定整体。在敌我争斗之际,兵戎相见之时,道德是淡化的,没有人会对敌人讲道德。在这个阶段过后,社会稳定下来,完成相应的分配交换等制度之后,“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这个问题才有可能和必要,只有好人才可以维系一个良性循环的社会,人类螺旋式发展超越了赤裸裸争夺部分,制度与道德才可能开始成为新的规范,在制度都无法保证实施的社会,道德是没有生存空间的。
道德悖论的存在,并不在于道德的行为能不能以利益为追求目标,而是在于整体利益和个体利益协调一致的问题,虽然道德的层面很广泛,但真正造成人的困窘的正是在于道德与个人利益冲突的时候,当我们以整体利益对个体行为进行评估的时候,才有可能进行道德与非道德的探讨,不然,任何行为只是个体行为,只要他(她)们的行为没有触碰法律行为之时,不管这种行为是偷情,婚外恋,还是艳照门等等,都无法作出任何道德评估。当这种行为挑战公共规范,践踏伦理底线,混淆既定价值时,它的不道德意义才会凸现出来。
道德是整体对个体的评估与判断,是整个时间段对一小段时间的鉴定与认可,它本身就是不对等的。道德是利益,但却是整体利益,人类所有的伦理道德责任等都基于人数整体和时间完整的基础之上。在整体利益面前,个人利益客观上是被压制和抹杀的。只有把道德认为是纯洁非功利的,才会有前道德的问题,道德与功利才会有交集与纠缠,有无法冲破的局限,有无法水乳交融的困窘。道德其实不在于没有功利,只不过其功利不是明显的,而是指向于作为整体人类维系与稳定的。它有一个远远指向的背景,虽然你很难描述这个背景的范围与指向,但要抹杀却是绝对不行的。道德有根基,有个先天功利,殊不知这种先天功利并不在于事件行为的立时奖惩,而在于先期所有的确立。
其实鲍先生自己也说了:道德问题不是道德问题,是制度问题。从根本上说,前道德不是一个概念上自我完成修饰的过程,也不是思想与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制度确立和完善的过程,有好的制度,相对公平而且操作好执行力强,道德才开始是可以奢谈的对象。人们的道德观念不强,根本在于应由制度制约部分的缺失,社会规则越不公平,道德能够发挥的正面作用空间很少。在机会主义占主流社会价值观的情形主导下,道德更是失去客观衡量的标准。所以要“过一种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那几乎还是要落实到制度层面,单单靠道德是无法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
道德的真正问题在于去维系什么样的整体,去维护怎样局限的全部,去为什么样的制度以及制度确立的社会格局补充。道德的问题也不是“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更复杂的方面在于“我应当做一个什么样的好人?”“怎样才可以算一个好人?”,道德观念是一个发展变化的观念:有维系男权至上的道德,还有白人至上的道德,同样有君权至上的道德。道德不能一概而论,它不简单也不纯洁。当它站在被告席上时,大多数情形下可能会象某些丢卒保车的罪犯一样行使缄默权。
西方与中国为道德找到的神性与人性的说法,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为道德找到一个价值代换,就象收回了现金,而给你发了国库券。上帝并不是废纸篓,或者一个真空的支撑架,我们并不能一厢情愿的把所有难以解释的观念扔在里面,象魔术师把表演过后的道具扔进一旁的大箱。鲍先生指明的西方利用宗教中的“上帝”,其实把无法解释清楚的部分交给无法渗入、不容参透的谜底。上帝的观念并不是道德的基础,而是由假想道德纯洁性推导过去的东西,事物的纯洁性迄今为止仍然是事物游离于世俗功利之外的绝对价值,他可以混淆一切视听泯灭一切其它价值。孟子的性善论和不朽等思想观念的纠结缠绕,是人类自我期许与价值期盼综合的产物,在理论上有劝人当雕像的教条,在现实中有纪念碑、牌坊与孝廉作其理论佐证并为其买单。
道德问题和人类许多其它问题一样,从内部看上去是矛盾的,从外部看过来则是辩证的。鲍教授的解释从思维上看是顺的,于逻辑上却是颠倒过来的。
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中讲述了一则趣事:一位著名的科学家(据说是贝特郎•罗素)曾经作过一次关于天文学方面的讲演。他描述了地球如何绕着太阳运动,以及太阳又是如何绕着我们称之为星系的巨大的恒星群的中心转动。演讲结束之时,一位坐在房间后排的矮个老妇人站起来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这个世界实际上是驮在一只大乌龟的背上的一块平板。”这位科学家很有教养地微笑着答道:“那么这只乌龟是站在什么上面的呢?”“你很聪明,年轻人,的确很聪明,”老妇人说,“不过,这是一只驮着一只一直驮下去的乌龟群啊!”
之所以引用一则近乎跑题的例子,是因为我认为鲍先生文中提到的“前道德问题”,有点象老妇人提到的负着平板的“乌龟”,当他想为道德悖论找出令人信服的诠释与落脚点时,会很自然的会引起罗素教授的反问:那么这只乌龟是站在什么上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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