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七）

火烈鸟（七）

7.

大概半个多月前，市消防局下文，要求对津门市大小企业进行安全排查，以绝后患。发现安全问题，责令限期整改。事后，大概一个星期，市消防中队王亚楠带着消防安检人员对远东集团所在的园区及港口进行了检查，发现了诸多消防设施损坏及仓库通风等问题。远东集团的消防设施已经有十多年历史了，从开始修建园区到现在，从来都没有更换过，平时都是内部检修，没有大的问题直接在单子上打勾。如今市里来人检查，查出了一大堆毛病，这让远东集团陷入尴尬境地。远东集团的解释是园区与港口靠海，平时也积极维护，但因为这些设备常年被海水海风侵蚀，所以寿命明显缩短，希望消防给予谅解，待设施寿命真正到期后整体更换。

王亚楠接到远东给的恢复后，冷笑一声，心想：真是店大欺客，连安全问题都可以商量？于是毫不犹豫地给远东集团下了通知，责令远东集团限期15日进行整改，如果不按照消防标准进行整改，将对企业给予关停！

现在已经过了八天，远东集团没见丝毫反应，肖云飞一边认为，这些小问题不足以影响到安全生产，这些消防设施还可以再用一两年。一方面掰起手指头算了一笔账，如果将损坏的消防设备都换掉，至少得花一千多万。如果按照标准化流程，尤其是危险品摆放区域，常年受到化学品的腐蚀，一些早该更新输油管道、阀门迟迟没有更换。还有一些易燃易爆物品，离危险品摆放区太近，这些随时可能造成不安全隐患。可是远东集团资金运转困难，让他拿出一千多万维护消防设施建设，就跟从身上割肉一样，直叫人心疼。再说肖云飞早就想将远东集团卖出去，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下家接盘。

一席酒饭吃到一半才算刚刚开始，各种海鲜琳琅满目拉开帷幕闪亮登台。龙虾鲍鱼、海参鱼刺、螃蟹扇贝多不胜举，满满地堆了一大桌子。津门靠海，海鲜也便宜，但如此一桌，在外面的饭店怎么也得个上万块钱。但在这，只要后厨吩咐港口的保安出海一趟，回来便可以满载而归，再经过五味加工，就可以上桌成为佳肴美味。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就是这么个道理。

“政委！王亚楠您熟悉吗？”肖云飞问林敬章。

“怎么了？你问她干什么？”林敬章问，实际上已经猜出端倪。

“前一阵子，这个王亚楠带着消防过来安检，检查出了一些问题，她让我们及时整改，整改期限太短，才给了十五天，我是寻思呢，能不能通过您，把这事往后拖一拖？”肖云飞说。

“肖总！让我来说吧，这个事，宜早不宜迟，这么着，这件事我回去跟王亚楠商量一下，然后再给你答复，您看怎么样？”林敬章说。

“那就麻烦政委了！实在不行，您帮我把王亚楠约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您看怎么样？”肖云飞不放心地说。

“肖总！有些事不是吃饭能够解决的，这顿饭多少钱？我买单！我请你！”林敬章开玩笑地说，实际上是让肖云飞步入正轨，通过正常渠道解决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能当面把这事解决了，我心里也踏实！”肖云飞说，很是急切的样子。

“让我说吧，这个事你谁也别找了，踏踏实实地按照消防给标准把园区设备翻新一遍，该修的修，该换的换，这么大的园区，还有那么多的易燃易爆物品，万一出点什么事，哪个多？哪个少？肖总！您好好掂量掂量！”林敬章语重心长地说。

“政委！不瞒您说，这事我已经想很多回了，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第一时间太紧，第二资金太紧，第三其实这些设备还能维持一两年，再说，企业这两年经济状况不是太好，要不是国家扶持，远东早就倒闭了！您不知道现在做个企业有多难，一睁眼就是钱，公司上千号人等着吃饭呢，您以为我不想把消防安全做得严丝合缝，我比谁都想，只不过现在确实太紧了，您就多给我几天，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保证公司里的消防及安全问题全部达标！您看怎么样？”肖云飞说。

“说实在的，我现在没法答复你，我得回去跟王亚楠商量一下，毕竟是她负责这个事，等我把事情了解清楚，然后再回复您，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不能现在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最后办不了，多不好啊！这不是耽搁你的事吗？再说王亚楠是专门负责全市安防的组长，她比我有发言权，虽然我职务比她高，但是这是人家的正常工作，我得尊重别人的工作，对吧？”林敬章说。

“政委！您就帮帮我们肖总嘛！最近他为了这个事急得头发都白了！”女秘书金金摇着林敬章的胳膊，像女儿对父亲撒娇一样。

“金金！不是我不帮你们，我如果不帮你们我就不会来，我来就是帮助企业解决问题的，但是这也得建立在合理合法的基础上吧？我一再强调，消防安全，安全第一，防火防灾，防患未然。我希望你们能听进去我在说什么，大明区有一家厂子是做化工的，三年前设备维修更换，只因为一个消防栓没有换，结果厂房失火，消防车进不去，恰好就用上这个消防栓，结果消防栓不出水，一来一回耽搁了半个小时，损失了十多亿！你说哪个多？哪个少？这样的例子我们见多了！前一段时间，一家火锅店发生爆炸，可能你们在电视上也看到了，我们的一个小战士在救火的过程中牺牲了，他还不到二十岁，什么概念？一场火灾，他就没了，他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有错，可就是因为这一场大火，他就白白的死了，你们说值不值？经过调查发现，原来火锅店用的小燃气罐都不达标，你说为了便宜，为了省事，安全呢？出了问题，搭几条人命，都老实了！你们别光想着赚钱！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想一想，万一着了火，谁来救你们？最大牺牲还是我们消防战士，哪一次火灾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革命性的灾难，你以为我们是机器人啊？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肉体凡胎，一旦发生了火灾，第一时间，你们想的是如何撤离！能跑当然是好事，大不了舍些财务，那跑不了呢？面对火灾，我们想的是如何帮助你们撤离，如何减少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而且我们只有一种想法，大胆地往前冲！为什么？你能站到这些人的角度好好想想吗？肖总！今天我要替我们的消防战士说几句公道话，别有两钱，就不把别人的生死不当回事，别为了钱埋没了良心！你们的疏忽大意，我们要用生命去填补！懂吗？我们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但是，请你们珍惜你们拥有的一切，请你们为了自己生命和他人的生命——重视消防！我在这谢谢肖总了！”林敬章说，眼睛里却有些湿润。

火烈鸟（七）

“政委说得对！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来来来！不说了！咱们喝酒，感谢政委的教诲和对于我们工作支持！”肖云飞举起酒杯。

金金见状，急忙起身，说：“谢谢政委！”

林敬章也毫不客气地举起酒杯，几人碰杯，一饮而尽。

金金放下酒杯，娇嗔道：“今天实在喝得太多了！政委真是海量！”说着又给林敬章斟满酒杯。

“我也觉得有点高，话说得有点直！你们别介意啊！”林敬章说。

“怎么会呢？您说得都特别好！是我们太过自私了，谢谢政委！来！政委！我单独敬您一个，不管这个事您能不能帮助我们，我们都应该感谢您，和向您一样的消防战士！来！谢谢您！”肖云飞举酒，与林敬章碰杯，两人干杯。

林敬章看着一桌子海鲜，说：“看！又浪费了吧！一桌子海鲜，就咱们三个人吃，你叫她们都吃点！”林敬章对肖云飞说，指着站在一边的服务员。

“没事！浪费不了，别看多，都没货，剥了壳就那么顶点！政委！来！吃个螃蟹！”肖云飞说，随手抓了只大螃蟹放在林敬章面前的餐盘里。

“谢谢！谢谢！我自己来！”林敬章说。

几人开始吃饭，室内除了咀嚼食物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肖云飞看了金金一眼，金金主动举酒酒杯，说：“政委！我再敬您一杯，您刚才说得那些，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向您致敬！向消防战士致敬！感谢你们舍身为大众的无畏精神！我干了，您随意！”说着金金碰了一下林敬章的杯子，然后将酒杯放在小嘴跟前，一抬头，一饮而尽，白净的脖子，性感的锁骨，蓝色的静脉显得格外迷人。

林敬章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举手投足都无可挑剔，然后夸赞道：“金金真是女中豪杰啊！我也干了！”林敬章说完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酒过八巡，食足饭饱，几人扯着闲篇，讨论着有的没的，过去的现在的，还有未来的，乱七八糟的事。这一夜，是人类世界无数次的一夜，无数的迷茫和百感交集，无数的重复，和不厌其烦。

火烈鸟（七）

夜晚的海上，明月高悬，星斗璀璨，整个广袤的宇宙显得格外静寂，除了浪花翻滚的声音，这个世界开始变得宁静起来。晚风徐来，带着咸味儿，咸味中夹杂微臭，可能是有点腥吧，在人类忙于生计，或大展宏图世道风云中，这海水显得干净多了。

林敬章被金金搀扶送上了车，肖云飞派司机给林敬章车后备箱里塞了一箱茅台酒和一箱茶叶，并交代司机，将政委安全送回家。肖云飞看着远去的轿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想做点事，真不容易啊！”

“这样做好吗？”金金问道。

“肯定好！记住！这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谁嫌钱咬手啊！”肖云飞说。原来肖云飞早就安排司机将茶叶换成了现金装进茶叶盒，放在了林敬章车的后备箱里。肖云飞坚信，没有猫不吃浆糊，没有人不喜欢钱。他想用送出去的二十万换买设备的一千多万，值！

“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金说，却又蔑视肖云飞的做法。

“你酒量不错啊？”肖云飞看着金金，目光里带着挑衅，仿佛要把金金吃了，男人一喝酒，眼睛就发绿，跟只饿狼没什么区别。

金金白了肖云飞一眼，说：“老娘下班了！”

说着金金沿着办公楼前的道路往前走。

“等会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肖云飞说，他不想让金金走。

“送个毛啊！老娘叫了代驾了！再说，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没有一点安全感！”金金说，显然根本没把肖云飞放在眼里。

肖云飞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无能为力，心想：自己把这女人给宠坏了。想当初，金金来应聘时，无非是个黄毛丫头，不过多点姿色，五行缺金，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只要是美女，男人都觉得缺。

一轮明月当空，肖云飞仰头观月，他一边兴叹感慨世事无常，一边可怜自己，创业半生却还是无法大成。虽然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最起码在津门，小有名气。可是，尽管如此，谁能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苦痛，三十年的创业生涯，将一个卖海鲜为生的渔民小哥推波助澜成当地的知名企业家，想想实属不易，如今虽有诺大的资产，却负债累累，灵魂深处，疲倦不堪。对着月亮，当下，他却怀念起卖鱼郎那悠闲自在的生活，有妻儿厮守，也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和福泽。可是自打生意做大以后，他的整个家却被毁了，他与妻子离了婚，儿子跟了他母亲，自己净身出了户，除了公司，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想，也是一把辛酸的眼泪，因为除了眼泪是自己的，没有别的什么再是自己的了。

海风袭来，肖云飞感觉一阵凉意，转身回了办公室，躺在沙发上，居然睡着了……

火烈鸟（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