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人以稻为主食,又有湘资沅澧四水,故而诸多美食均以米、水为主料。米粉作为三湘美食谱中的代表,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湘人记忆中可以媲美辣椒的存在。
老家小镇名为泉溪。顾名思义,泉多,水多,西面是湘江支流——耒水,镇里大大小小不下百十泉眼,中心还有一个周长三公里的大湖,环绕小镇其它三面的,是大片大片春绿夏黄的水稻田。有水有米,因此就有了泉溪米粉。悠悠粉香,也成了牵着我这等游子舌尖和心尖的丝线。
米粉的主料,其实中南、西南诸多省份都有,只是叫法不同、做法各异而已。小镇的米粉,特点在粉鲜汤老。所谓粉鲜,是指米粉当日产当日吃,软而不韧,爽口不碎。小时候,饮食店黑黝黝的后场就是新鲜米粉的诞生地,也是小孩子心中的探秘胜地之一。现在国营、集体的饮食店已经销声匿迹了,米粉的产销一条龙模式也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家庭米粉作坊。新鲜米粉的制作流程早已昭告大众,泡米发酵、磨浆出粉,半人工半机械的工艺失去了神秘感,孩子们也没有兴趣再去探秘,唯有热腾腾的米粉条从机器里慢悠悠流出时,米香如斯,依然能勾起60、70后的儿时记忆。连夜生产的米粉,一大清早会送往各家早早开门的粉店,一锅热腾腾、油亮亮的老汤在等着老伙伴的到来。所谓汤老,是老在底料。熬制多日的骨头汤,每日佐以新鲜调料、肉馅鱼糜重新调制,油香浓郁,略带陈酸,实在是各家粉店一争高下的真章,也是小镇米粉的灵魂。米粉本身是洁白无味的,撩拨味蕾和心弦的,就是老汤中那一丝妖娆的酸香。
小镇不大,至今仍以农商为主要经济模式,每日有赶集的仪式。春夏秋冬,都是天刚蒙蒙亮就鸡鸣狗吠、脚步踢踏,到日上三竿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湘人把米粉当早餐,不仅是因为传统,更多的是因为便捷。从你踏进店门喊出“一碗三两碎肉”开始,老板抓粉、烫粉、浇汤、盖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一碗白晃晃、红油油、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粉就会端到你的面前。尽管比不得正餐的仪式感,时至今日,吃碗米粉仍然算是赶集人犒劳自己的一种待遇,比喝碗稀饭要正式得多。满大街萦绕的老汤酸香中,不喜欢精打细算的卖菜人、懒得做早饭的主妇、赶早上学的孩子、要满足孙子的爷爷奶奶,会扎进各家粉店,要上一碗或粗或细、或鱼或肉的米粉,讲究的,还要泡上一根粗大的油条。小镇原住民视米粉如妻儿,熟悉而亲近;远乡游子则如同面对儿时小芳,从味蕾到心尖一路被撩得心慌意乱。
游离在外数十载,食尽人间烟火,遍历四方美食,以精细见长者有之,以食材昂贵者有之,却独独舍不下、吃不厌那份大粗瓷碗装盛的热乎米粉。家人如今仍在津津乐道我出生时的趣事,为了祝贺我的降临,奶奶买了200张粉票,站在街头发给认识不认识的乡里乡亲。七十年代初,一碗米粉值一毛二分钱二两粮票,两百碗米粉就是二十四块钱四十斤粮票,对于一个普通家庭,那是一笔巨款!这大概就是我为泉溪米粉欠下的债,需要用一辈子去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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