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郑星野进病房时，发现除了原来在病房走廊守卫的保镖之外，医院大门、大楼门口也都增加了人手。
赵铭俭正在教训蝈蝈，不许他把郑星野制作的玩具亮银枪藏在被子里。
蝈蝈身体恢复得很好，小脸恢复了血色。他委屈地说，晚上在医院害怕。
赵铭俭严厉地说，男孩子要胆子大，再害怕，也要自己面对。
赵铭俭看见郑星野进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感谢他一直照顾蝈蝈。
郑星野对赵铭俭说，小孩子都喜欢玩具。
赵铭俭叹了口气说道，您大概以为我不近人情吧。他如果要靠抱着玩具不怕黑，那就一直离不开玩具了。我要让他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可以依赖的，只有靠自己。 不谈这些了。
赵铭俭兴致很高，说道，松崎医生刚才告诉我，蝈蝈的康复情况很好。对了，今天我就不陪您了。我马上要去一趟南京，周fo海先生亲自接见我，也不知要待多久，反正我一回来就接蝈蝈回去。
恭喜、恭喜，赵先生双喜临门。郑星野道。
哪里哪里。赵铭俭皱着眉道，为了我去南京的事，李shi群部长安排了这么多保镖，听说火车站还为我专门戒严了一段通道，唉，您看多不方便。您知道我是喜欢自由的人，最讨厌前呼后拥、碍手碍脚。
郑星野忙道，直挂云帆济沧海，一行白鹭上青天，赵先生是要得以大用啊。
什么大用不大用，说到当官，我在那边就是高级干部，出入有警卫员。不过，既然蒙汪主席、周先生看得起，为他们做点事也就罢了。
郑星野发现赵铭俭几天内不见，气色好了许多，腰板挺直、神采奕奕。
赵铭俭在“七shi六号”保镖簇拥下匆匆往火车站而去。
郑星野同蝈蝈玩了一会儿，然后来到松崎医生的办公室。
松崎颇有成就感，道：蝈蝈的病在以前是绝症，得益于现代医学昌明，不多久他就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活蹦乱跳了。孙zong理说过，中医是一艘没有罗盘的船，有时也可以到达目的地，西医是安装了罗盘的船，有时反而不能到达，但他宁愿利用科学仪器来航行。郑桑，我相信只要罗盘越来越先进，装了罗盘的船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
郑星野坐下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和你争论中医和西医的优劣，然后你用科学理论把我的金木水火土、寒热风湿毒反驳得哑口无言？
松崎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狡黠，嘿嘿笑起来。
郑星野也笑了，人类的医学起点都一样，源自日常生活经验积累，有些因为科学进步而突飞猛进，有些则固步自封。西医也好，罗盘也罢，确是代表世界文明的潮流，任何盲目自大都是进步的敌人。
但是，郑星野慢慢说道，比没有安装罗盘更可怕的是有人不让你装罗盘。
松崎怔怔不语，若有所思望着窗外。 窗外秋意渐浓，落叶遍地。
令郑星野意外的是，他回到公馆马路住处时又见到了唐佳慧。唐佳慧用郑星野留给她的房间钥匙打开房门，独自坐在椅子上，好几天没有洗漱，蓬乱油脏，看上去狼狈不堪，皮箱也被随意扔在一楼客堂间。
看见郑星野回来，唐佳慧跃上去，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那天唐佳慧离开上海，下船后再雇车回到村子。这个季节里，应是江风吹动无边无际的水稻，村外林子里结满桔子。
唐佳慧从小就最喜欢吃由绿变黄时的桔子，早一些时酸得发涩，无法入口。晚一点，则只剩下甜味，单调乏味。只有此时酸甜交汇、相互成全，才具有无限的灵动气韵。
她想到家后先吃三个桔子过过瘾。草头在五、六月份最新鲜，现在早已没了。她心里有些惆怅，只有等明年吧。如果郑星野来了，她会给他做草头汤，还有开水烫毛蚶，肥腴的毛蚶带着血丝，一口咬下去鲜香满嘴、汁水饱满，她想郑星野一定会喜欢。
到了村口，她发现农舍、田垄、小河、泥路以及脚下的桔林，竟都变成一片焦黑荒芜的废墟，狰狞于暮色之中。
唐佳慧愣了许久，然后发疯似的跑进村子，等待她的是一片死寂。
终于在村里土地庙的残垣破壁之下，她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嘴里不停喃喃“日本人是猪狗”的老太婆，她认出这是村里的章阿婆，章阿婆也认出了这个唐家小姑娘。
原来，东洋人在城里有支驻军。一天，两个日本兵路过村子，看到村里阿秀在洗衣服，两人兽性大发要上去强奸阿秀。
村里男人们拿着锄头、砍刀将两名日本兵杀死，然后偷偷埋掉。 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后，消息还是被城里日军侦知。
在一个天色微明的早晨，三十多名日军和一支伪军部队悄悄围住村庄。 没有盘问、搜查和威逼利诱，指挥官直接下令将所有人押进村里大屋，有些姿色的女人则被带到土地庙里。
乡亲们知道事情不妙，骚动起来。寡妇的两个儿子血气方刚，带头冲向日本兵，意图拼个鱼死网破，但日本人的机枪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当场将他们打成马蜂窝。
寡妇哭喊着冲出去，被日本兵用刺刀钉在地上，然后活活肢解。
日本人狞笑从大屋里抬出张大木桌，把阿秀按在桌上，一名指挥官用刺刀撩开她的衣裤，至少十多名日本兵在少女白皙美好的身体上发泄兽欲。阿秀的尖叫久久回荡在村子上空。
唐佳慧还没到上海的时候，阿秀就是她的小跟屁虫，在她准备去上海的那天，阿秀一直紧紧牵着她的衣角，双眼红通通。唐佳慧强忍眼泪对阿秀说，过两年到上海来找我。
她不敢想象，这个年轻美丽，说话轻言细语、做事轻手轻脚的女孩子是怎么度过炼狱般的煎熬。
还有双腿瘫痪的老父亲如何连滚带爬被拖进大屋里。 最后，日本人将阿秀仍进火堆，看着她变成一具焦尸。村子里所有人被烧死在大屋里。这座一百多年的古村被毁于一旦，所有的繁衍、劳作、悲喜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屠村时，章阿婆正走亲戚回来，躲在村外侥幸成为幸存者。
唐佳慧抱着双腿，反复说着日本人是猪狗。 郑星野让她先睡一觉，下楼买了酱香牛肉和叉烧，再给她烧水洗澡。唐佳慧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洒在肩上，她对郑星野说，对不起，没办法做草头汤给你喝了。
郑星野上前紧紧抱住她，两人在床上疯狂之巅时，唐佳慧盯着郑星野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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