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绮云到翁府的时侯,一切仿佛还是那么熟悉,砖雕影壁上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鸿禧,彰显了家道的厚实,院落里的四季桂零星地散落在地上。
喜轿从西北的角门直接拐进的偏院,这也是翁府的规矩,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才能从大门进来,其余妾室只从角门进采,以示尊卑。
绮云是大少爷翁明帆从怡红楼赎出来的,连个妾都算不上,自然要从角门进府。但绮云并不再乎这些,翁府的一切已离她远去……
妻祸1
江南的冬天并不冷,但凛冽的风肆虐地侵蚀肌肤,丝丝寒意渗入体内,尽管裹着毛裘,可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绮云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长廊下几个丫头婆子在胡闹,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远远的看着绮云,也没有过来行礼的。
在翁府呆久的人很势利,翁家二少爷翁明伟常带些女人稀罕几天,玩厌了就用些银子打发走。少爷们都一个脾性,大少爷这次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管家说了这是个娼妓,不干不净,老爷正气恼着,所以谁对这没名份的女人敬而远之,甚至有些个婆子远远地吐了口唾沫。
绮云慢慢地走着,喜婆在一旁跟着,其实喜轿和喜婆都是一种摆设,也可是说是一种迎亲的仪式,翁府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味的地方。
喜婆把她引进了西边的厢房里,就退出去了。绮云听见她领了赏钱之后,笑着离开,就这样捡到了一笔买卖,凭谁都开心了。
厢房很静,没有一丝生气,香炉里氤氲地散发出了檀香气味,夹杂了许久没有人住的霉味,让人有些恍然。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丫头,看见她端坐着,上来行了个礼,口里说道:
“小翠见过绮云姑娘,管家派我来伺候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客套的话语中有些生硬,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像她这样身份还不如翁府的一个下人。
绮云忙扶起小翠,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准备好的银锞子,塞进了小翠的手里,笑着说道:“妹妹不要这么客气,我初来乍到,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给妹妹,还请妹妹以后多关照才是啊。”
小翠很意外,赶紧推开说道:“那可不得了,奶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放心,我不会和奶奶说的,我一个苦命人,没名没分地来到这翁府,就希望能有个贴心的人,妹妹就不要见外了。”绮云伤感地说道。
小翠听闻她这么说,当下就把银子兜入怀中,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以后有什么尽管吩咐小翠做就好了。”
“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坐下来聊聊吧”
“姑娘坐着就好,你想知道什么了?”
“大少爷呢?”绮云有些好奇。
“本来今天是姑娘和大少爷的大喜之日,可一大早大少爷就吩咐管家差人去把姑娘接来,自个儿出去了。”
“出去?”“嗯。”
绮云心中不免有些悲戚,这也算是大喜之日。就算是个客人进家来,该也有个主人家,可现在连管家都不出现。
“老爷和管家出门收账去了,今天十五奶奶上香去了。”
小翠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这个丫头心思缜密,是个明白人。
“那你知道大少爷去哪儿了吗?”绮云试探地问道。
“其实,你不知道更好啊,知道了更难受。”小翠叹口气说道。
“哦?怎么了?”绮云越发好奇。
“一定是去了少奶奶墓前了。”
“少奶奶墓前?”
“我家少奶奶姓叶的,娘家是前朝的亲王,叶赫那拉氏后人,说道我家少奶奶,那可是个好人啊,可惜——”
“怎么了?”
小翠突然有些警惕地说道:“还是不说了,奶奶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你很怕你家奶奶吗?左一个打死,右一个打死,难道她打死过人吗?”
小翠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刚进来,真的要小心,不要乱说话。我们家少奶奶死后,屋里的丫头们全都被杖毙了。”
“为什么?”绮云心中一阵难过。
“也不知大少奶奶背什么运,嫁过来不久,就闹革命,皇帝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亲王,家也散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少爷对少奶奶那是一心一意地好,倒也没有让她受什么委屈,可偏偏——,唉!”小翠惋惜地说道,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偏偏怎么了?"
"少奶奶和下人搅在了一起,翁氏认为有违妇德,依照族规处以鲸刑,逐出家门。少奶奶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和下人鬼混,可众目睽睽,少奶奶差愧难当,竟投河自尽,哎……“小翠叹口气说道。
妻祸2
夜深了,翁明帆还是没有回来。小翠早已退下,绮云毫无睡意。
透过窗棂,月色洒满了一地,在这萧索的冬夜显得格外凄冷。每到这个冰冷时节,有种蚀骨的痛都会涌上来,绮云害怕冬天。
翁明帆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微微醺醉,脚步有些浮乱。小翠听见了动静,也赶了过来,熟练地泡好茶,端了上来,轻声说道:
"大少爷,您先喝上茶,小翠去放好水,等泡个舒服澡,再和绮云姑娘圆房呗。"
说罢,转身去了。
新婚之夜,二人缠绵悱恻。云雨过后,绮云揉看明帆的头发,轻轻问道
"明帆,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娶你!不后悔。"翁明帆摆摆手说道。
"你爱我吗?"
"爱,不爱你娶来干吗?就爱你那股劲。"明帆邪魅地笑道。
"你们翁家那么重视名节,你不怕?"
"名节有何用,大清朝的颜面都没了,我们翁家顾什么名节。"明帆在耳边呢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竟噙着泪花。
"我要是真走了,你真会难过吗?"绮云心中幽幽地说。
第二天一早,照惯例是要去给翁婆上茶。小翠说管家传话过来,老爷夫人都外出会客了,不必去正厅。
绮云心里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能进翁家的门,应该是妥协的结果,要想得到承认,那是痴心妄想。
"明帆,既然老爷和夫人都不在,我想到院里走走,也好看看翁府的奢华。”
明帆点头应允,他在怡红楼第一次看到绮云时,非常震惊。世上哪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除了饱含着深情,更具有风情冶艳的韵味。他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女,他要留住绮云,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与整个家族为敌。
绮云便由小翠陪着,穿过后花园,绕过荷花池,冬天己至,池中只剩下几片枯烂的荷叶,一片萧索。
两人转至东厢房,绮云停了下来,说道:
"这可是大少奶奶的卧房,可否进去一看?"
"姑娘还是别去,大少爷下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进去。"小翠善意地提醒。
绮云轻轻点了点头,不去也罢,免得伤心。
绕过厢房,便来到一处院落,院门上写着”撷芳"两个字,院墙上几枝梅花横溢斜出。
"这是二少爷的住处。我家奶奶生了大少年后不久,因体质弱竟一命归西,临终前托付嫡妹代为照顾,后来老爷便将她继了弦,生下二少爷。"
妻祸3
翁明伟对绮云旳突然造访很是吃惊。他早就听到了关于大哥翁明帆和这位青楼女子的趣事,但他很是好奇,原来一本正经的大哥闲着也会去走逛窑子,究竟这女子有何魅力?
当下一见,果不其然。这绮云与一般风尘女子不同,全然毫无胭脂味,流露出非寻常女子旳气派。乍一看去,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多了些豪气,难怪会会令明帆如此神往。只是这出身翁家是无法接受的。
一想到这,明伟心中又释然了。多少年来,他一直活在明帆的阴影之下,明帆的优秀更衬出他的愚钝,这种永不见天日的感觉让他无比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他无法忘记九岁那年,父亲在私塾里当众毒打他,仅仅是因为明帆将经书倒背如流,而他却支支吾吾答不上一句。那时,他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将明帆打趴在地,狠狠地踩上几脚。
“新过门的嫂嫂不去前厅拜公婆,来我这撷芳园会小叔子,真是有趣。"明伟打趣她道。
“就我这样的也叫过门,那你翁家的门槛也低了点吧。"
"是啊,这翁家没别的能耐,就对名节这玩意儿看得重。"明伟一脸嘲讽地说道:“远的不说,光是我那嫂子,哦,你的前任,就因失节扫地出门。"
"明帆这么爱她,他会舍得?"
"舍得——怎么不舍得,本来娶她就是图她家的权势,后来清王朝完了,也就没她什么事。不然,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也没阻止吗?"
"阻止什么?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无法容忍心爱的女人的背叛。他啊,巴不得她死。哈哈……"
望着明伟那笑地夸张到变形的脸,绮云胃中泛起一阵酸水,她强忍着不适,说道:
"是啊,谁都巴不得她死。后来呢?大少奶奶死了,也没人问了吗?"
"你怎么对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感兴趣啊?“明伟疑惑地问。
"好奇而已,想多了解了解,怕哪天我也死得不清不白啊。"
"你倒是拎得清啊。今个儿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实话告诉你,那就是被老大下了个套害死的。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硬是被泼了污水。"明伟说着摇摇头,表示不屑。
"下套?"绮云心中一震。:
"姑娘,我们走吧,一会儿大少爷寻来了也找不着人,该着急了。"一旁的小翠说道。
"那就走吧。"绮云面色不悦,转身离去。小翠紧随其后。
"姑娘,你可不要听二少爷在那胡说,大少爷心地很好,才不会害死大少奶奶的,你不用担心,少爷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小翠宽慰她说。
绮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的心像有无数双手在撕扯,她很难将温文尔雅的明帆想象成城府极深旳小人。
“二少爷嫉妒大少爷,才这么说。"小翠忿忿他说。
"嫉妒?"绮云不明就理。
"嗯,就是嫉妒。搞不齐大少奶奶是二少爷害死的。"
”可你没证据,不可胡乱猜测。。"
“就算有证据又有谁敢说,大家都知道奶奶偏了心。"
"为什么这么说?听说你们奶奶把大少爷送到国外留学吗?"
"说得好听是栽培,其实就想把大少爷支走,让二少爷呆在老爷身边,好继承家业。"小翠撇嘴说道。
"你好像对二少爷有偏见。"
"本来就是,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大少奶奶一定是二少爷害死。"小翠笃定了翁明伟就是罪魁祸首。
"你说大少奶奶是二少爷害死的,有证据吗?凡事讲证据。你这样胡说就不怕奶奶打死你吗?"绮云觉着小翠有些奇怪,作为一个下人,居然敢这样这样说,其胆量非同一般。
"证据倒没有,大少奶奶死后,大少爷像换了个人,精气神也没了,老爷对他失望极了。可二少爷也像换了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侍候老爷左右,就是呆在撷芳园,前两天,老爷带二少爷出远门游历,这原来可都是和大少爷去啊。"
"你倒是知道不少啊。"
"那倒是,各院里的事下人最清楚不过。”小翠说道。
“那你对大少爷倒挺挂心上的。"
小翠的脸微微一红,连忙说道:
"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们做下人的懂得分寸,只是为大少爷鸣不平。"
绮云越发喜欢小翠这个丫头,胆大又心细,正直善良,绮云很庆幸在这冰冷的翁府有这么一个丫头让她遇上。
"那你也不要到处胡乱去说,免得遭来祸亊。"她担心小翠会惹来祸端。
"那是自然,你把我当贴已人,我才和你说。不过二少爷真的要提防,他不会放过任何与大少爷好的人的。"
"哦!兄弟之间应该不至于吧。"这倒出乎绮云意外。
"少奶奶的丫头青云和我很要好,听见了奶奶和二少爷在密谋害少奶奶,告诉大少奶奶要提防二少爷,可大少奶奶不听。我可不想像青云那么惨,所以姑娘,你要仔细些啊。"
"可二少爷为何害大少奶奶,他要害也是害大少爷啊。”绮云问。
"这就是我家奶奶的高明之处。只要大少爷一蹶不振,二少爷才能出头,就二少爷那脑袋瓜子,想不明白这回事。“
"你原来是伺候谁的?“绮云心想小翠这丫头为何知道这么多。"
"我是家奴,我娘原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大奶奶走前交待我娘要仔细看好大少爷,我娘前年过世,要我好好照顾好大少爷,只要是大少爷喜欢的人,我就会保护。"
"可大少奶奶终究没照顾好。"绮云说。
"我在浣衣房,尽是下等丫头干的粗重活,根本没法接触少奶奶。"
是啊,一个粗使丫头有什么能力去护一个少奶奶周全,绮云心中怅然。
妻祸4
明伟的突然暴毙,使翁家上下一片哀伤,尤其是翁夫人几近昏厥。
无法想象一个身强体壮的年青人,怎会离奇死去。仵作也不知其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死于离奇之毒。
正当大家束手无策之时,政府得到举报,害死明伟的人是绮云,证物也在绮云房中搜出,正是七毒散,一种失传己久的毒物。
绮云供认不诲,那明伟欲行不轨,遭到拒绝,绮云心中害怕,所以就毒害他。案情很快就明朗了,政府决定即时处斩。
五年了,绮云旳心从未如此平静过,她从不怕死,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如何。
五年前,叶家的三小姐叶韵怡寡廉鲜耻,勾引下人,有违妇德,依照族规处以鲸刑,逐出家门。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叶韵怡被毁了容貌,无依无靠,她已经没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一头扎进了河中,冰冷的河水沁如骨髓,就像在这监狱里一样,只有无尽的冷和黑。
小翠前来探望,她的长辫子己松散开来,用几支发簪别住,身着丝绸绣锦来祆,别有一番韵味。
"姑娘,我来看你了。你在这还好吗?"
"小翠,这个时候你还能看我。"
“我不看你,我过意不去。"她笑着说道,笑容中带着一丝诡异,绮云不解地望着小翠。
"哈哈哈……"小翠笑得有些放肆,直到笑到眼泪出来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晴。
”叶蕴仪,你不用再装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小翠的话让绮云浑身一震,当年叶蕴仅被怡红楼的老鸨田妈救上之后,她用祖传医术帮我易了已被毁尽的容颜。从那刻起,叶赫那拉家的叶蕴仪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你不是很爱大少爷吗,可他是我的,你懂吗,我从小就爱大少爷,谁和我抢我就毁了她,叶蕴仪是,你也是。"
绮云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很难想象她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小翠丫头。
"别看了,我告诉你,省得你做个冤死鬼。从你进翁家那天,从你和大小爷在一起时,我就讨厌你。
可我无可奈何,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一个洗衣服的小丫头,幸好,我认识了青云,你的小姐妹,也是我的小姐妹。她帮我迷晕了你,把你送到了翁三床上,她到死还以为帮了你,哈哈。"
绮云想起那晚吃完了青云送来的桂花糕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竟和翁三躺在了一起。
"没想到,你阴魂不散,化成绮云继续来迷惑大少爷,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你错了,
哈哈哈,奶奶早就识破了你,二少爷也识得你,他们容不下你,要弄死你啊。
奶奶说了,只要弄死你,就把我许给二少爷为妾,我才不稀罕,我只要大少爷。
幸亏有你,帮我除了那个草包。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在二少爷的茶里放毒时,我有多开心吗?告诉你,我现在己是大少爷的六姨太了,奶奶亲自许下的,因为我帮她找到了亲她儿子的凶手。
大少爷并没反对,他不认识你是谁,你只是像叶蕴仪而已,他爱的不是你,而是叶蕴仪的影子,他的几个妾个个都有叶蕴仪的影子,你看看我,我是不是也像叶蕴仪,哈哈哈……"
绮云怔怔地看着小翠,她发觉眼前的小翠竟与叶蕴仅有几分神似。空荡荡的牢房里,飘荡着小翠放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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