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吟风
三 奔命,奔死?
石柏谦吃的痛快了,话也多了起来。
“我说师妹啊,可否听老石一句劝?”
“师兄请说。”
石柏谦吞吐半晌,终于厚着老脸开口:“我说师妹啊,我看此次事情甚是凶险,这里面本没有你的事,你不如回家去罢,待此间事了,我自陪你去找师娘可好?”
金蝉儿还未来得及张口,沉默半天的尹千帆倒是先开口了。
“什么叫你陪师妹去找?当年离开庄子,你跑的比谁都快,心里哪有半分师娘的情义?”
石柏谦脸色一变,猛地把碗筷丢下,手一伸便抓向了一边的宽背厚剑。就在此时,一个酒杯直直地就飞了过来,声势如破弓之箭,撞向那欲拔剑之手。
敖龙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牛鬼蛇神,更不相信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能有半点信任,他只相信自己的头脑和武艺。
连破三关,过六试,闯血阵,取灵索,最终击败前任掌门,成为九岭派第十三任掌门,敖龙不过刚满十七岁。
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狂傲的自信,似乎天地万物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现在未到自己手里的,未来终将被自己掌握,他还年轻,他有大把的时间,他从不回首去看身后,只把目光放在前方,似乎身后并无让他牵挂之物。
他曾以为他无所畏惧,直到收到这封信,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在九岭穿梭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者,他相信自己常年闭关的师父也不可能做到。他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怕,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仿佛那人不是来索他性命的,而是终于可以隔空过招的强大对手。
石柏谦一惊,半旋右身,手臂回抽,方堪堪躲过。这酒杯带上了十足的杀气,竟似要废掉他一根胳膊。他不禁大怒起身,一脚踢翻了桌子,拔刀向着酒杯发来的方向长贯而下,一刀落下,竟砍了个空。敖龙早已踏着星摇步轻松闪身而过,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坐在了一张空桌子前。
石柏谦哪受得了这股子气,提刀又砍,只见那少年似乎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凳子,他拼劲全力砍出的二十二刀竟全数落空!不禁心里一惊,手上动作便慢了一拍,那少年似是随意地将手中茶水一泼,轻而易举地解了他所有的前冲之势。
“一个弃师门于不顾的忘恩负义之徒,我劝你才是早早地离开此地,免得性命不保之余还颜面无存。”
石柏谦大怒,却也不敢再妄动,只是拿刀摇摇指住了少年的鼻子:“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我闲云庄自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九岭派,敖龙。”说罢,专心研究眼前的菜谱,丝毫不理会四周传来的惊诧之声。
金蝉儿忙拉住石柏谦,三人换了个远点的桌子,重新上了菜肴,石柏谦犹耿耿于怀。
“师妹慢些,当心路滑,仔细伤到胎儿。”
“你还知道我腹中怀着你的孩儿!我早说咱们一走了之便是,你非要来应那什么要命之约,!”
“有我保护你,师妹莫怕,咱们求了药再见机行事,那杀手信上说的客气,不一定会挑早些时候下手,那时候咱们大可以脱身。”
“求什么药!看什么病!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什么云游的神医,不过都是些三脚猫的江湖郎中,这些年爹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有看好,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给他看了又有何用!”
“师妹莫急,听说这位神医与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手中有可使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咱们去苦苦哀求,他必不忍推辞,到时候,你的病就有救了。”
“我才不屑于什么神药,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万一那杀手厉害,逃不出去,就是求来太上老君的仙丹又有什么用?师兄,咱们不如趁着还未撞上那杀手,赶紧掉头离开吧,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只有你我二人,就算那杀手最终找到我们,我们也是过足了最后的幸福日子,还不比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好?”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咱们那未出世的孩儿考虑吧,你想让他一出生便没了娘吗?”
“总比同时没了爹娘要好!也许他根本没机会出生。”
“嫣儿,听话,待此间事了,我陪你去找一个风景秀丽的桃花源,咱们一家三口幸幸福福地过日子,好不好?前方不远就是客栈了,咱们且住下,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寻这个云游的神医,可好?”
柳嫣对这个回答极其不满意,恨恨地挣开师兄的胳膊,径自向前走去。她一心觉得师兄并不单纯来求药的。自从收到那匣子,师兄一直寝食难安,跟他说话也屡屡走神。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吓成这个样子?
温祁岳木木然跟在后面,也不再言语,眼底皆是疲惫,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再过了,每每午夜时分,噩梦惊醒,他发现自己又站在这里,站在白溪镇的街道上,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成了他挥之不去的一块儿心病,说是来给柳嫣治好喘病,实则是来医自己的心病。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也许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噩梦了。
白水客栈是进入镇口的第一家客栈,客栈虽不算大,却干净整齐,布置简朴,别有一番风情,柳嫣此时正一肚子火,自己这么生气,师兄竟然无动于衷,这无疑让她更加恼火。进门时没有看清路,狠狠地撞上了一个正要进门的人,她看也不看,径自走了过去,也不等温祁岳,要了一间上房自顾上了楼。
却说那被撞的人一脸胡子拉碴,虽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却并不以为意,捡起刚刚被撞掉在地稀里哗啦散开一地的包袱,草草掸了掸灰,也抬脚走进客栈。后面的温祁岳为妻子的鲁莽行径感到内疚,忙追上来,连连道歉。
“掌柜,来坛清酒。”
“再炒两个拿手菜,一并端上来!”温祁岳说着,坐到了胡子拉碴那人对面,“夏师兄,一别多年,身体可还安好?”
那被称作夏师兄的胡茬中年人抬起眼来,打量了温祁岳几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你是何人?怎会认得我?”
“在下祁门传人温祁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阁下便是邛崃派的夏虞夏师兄吧。当年温某年少无知,随师父来此参与围剿,多亏了夏师兄照拂,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噢,你便是柳连峰的那个小徒儿,那女娃想必是他女儿吧。”
“正是。晚辈还没有报答唐师兄当年的救命之恩,今天就让在下陪师兄痛饮一番吧。”温祁岳说着拿过坛子,替二人把酒满上,率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邛崃……这些年可还好?”
“不知道。”夏虞端起酒杯,“我早已离开师门多年,师门中的任何事情我都没有再听人说起过。”
顿了一顿,夏虞慢慢饮干了那杯酒,又缓缓续上一杯,往事历历在目。
倩儿,你已离开我十五个年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摇摇头,似乎要抖掉所有心事,夏虞第一次主动开了口:“柳掌门近年来身体是否安好?”
温祁岳默默放下杯子,少顷开口,嗓子异常喑哑干涩:“师父已经失踪十五个年头了。”
夏虞握着杯子的手不可自制地一紧,随即松开,这不奇怪,当年参与了那场惊天血案的人,活着回去的又有几个?
“这么说,夏师兄来此地也是为了那封信?”温祁岳从刚才进门起就看到了包袱里的紫檀木匣子,他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那追魂夺命的信笺,写信的人是当年幸存下来的易氏后人,易氏,那个被他们以为消灭干净的门派。
其实当年幸存下来的不止夏虞一人,还有他的师弟唐璨。只是夏虞经历了倩儿一事,心灰意冷,再也无心参与任何世俗之事,年龄比夏虞尚小了5岁的唐璨只得回山接替了掌门一职,打理战后元气大伤的烂摊子。
十五年前,夏虞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执意带着不会武功的倩儿一同来到白溪镇,倩儿为了不跟他分开,天天小鸟儿一般跟在他的身后。当那件事情发生时,所有人都出去搜寻,夏虞竟然以为客栈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倩儿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无数个午夜梦回,他不敢看到倩儿那一双无助的发狂的眼。
当他再次见到倩儿时,倩儿已经像个残破的布娃娃,被随意丢弃在床上,衣裳碎成了一片一片。血,满墙满地的血,还有被抓的一道一道的床棱。
从那时起,夏虞再也不愿意碰刀剑,他不告而别,拿起了笔,做了一名教书先生,这十几年来过的穷困潦倒,他不知该报复谁,甚至连报复的心都失去了,只想无尽地沉沦,他不敢去想发生在倩儿身上的一切,她死前一定很绝望吧,都怪自己,为何要带她来这个凶险的地方?
重返白溪,不是替倩儿讨债,便是替她偿命的,无论是谁也跑不了,夏虞怀里的那封信上,赫然写着:
杀你妻者,必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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