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那年的浣花溪，竹林疏疏朗朗，红色花墙蜿蜒前行，在梧桐树荫下静静流淌。夕阳下，薛涛独自倚着西楼，看碧波绿水向东流去。满腹惆怅的情意墨染成文字，精美的粉红信笺上写满了思念。
在浣花溪桃花漫天的时候，或许云朵沉淀的也似那巫山的云雨，最是让人难以忘怀。纵然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多年以后才明白，你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你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在唐代，诗人和诗歌多如繁星。就在这满天的繁华里，薛涛犹如一朵牡丹高傲的游走着。她与刘采春、鱼玄机、李冶并称唐朝四大女诗人。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一生作诗500多首，收于《锦江集》，全唐诗收录其诗八十九首。
01
薛涛，字洪度，公元768年出生于西安。父亲薛郧在京城长安当官，学识渊博，为官清正。因直言规谏得罪权贵，举家贬至巴蜀。
薛涛8岁的一天，父亲看着庭院的梧桐树诗意大发，即兴赋诗一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一个稚嫩的声音随口接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涛8岁作诗一举成名。但南来北往，送往迎来，成了她一生的写照。
几年后，薛郧在出使南诏途中感染瘴疠而亡，留下孤儿寡母一筹莫展。为了生计，十四岁的薛涛，入了乐籍，沦为歌妓。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从此逢场作戏、强颜欢笑，一袭红衣掩尽辛酸。
有人说，上天是公平的。十六岁之前的薛涛拥有幸福的童年、良好的家世。之后的人生，薛涛注定是要靠才华征服这个世界的，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蕙质兰心，让那个时代的男子都黯然失色。
从小父亲便对薛涛像男孩那般教导，诗书礼仪样样熏陶，这是成年后的薛涛通音律、善辩慧、工诗府的缘由。
姿容美艳、富有才情，薛涛的周围自然也环绕着诸多青年才俊。今天广为后人所知的几位诗界大咖，如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都与她有过不浅的交情。
在漫长的岁月里，看似恣意潇洒的诗酒年华，薛涛却始终生活在寂寞忧伤的世界里。
02
张爱玲曾说出名要趁早，薛涛就是出名早的代表。她的才情美貌名动蜀中，在她有生之年，节度使换过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对她十分青睐和敬重。最先赏识薛涛的是名臣韦皋。
贞元元年，年近四十的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听说薛涛诗才出众，帅府侍宴赋诗，十七岁的薛涛被邀来助兴，韦皋命她当场赋诗一首，薛涛接过纸笔随即写下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此作一出，满堂喝彩，薛涛的才气和名气均达到了顶峰。
随着接触的增多，聪慧的薛涛时常协助韦皋处理案牍，久而久之，展露出攥写公文的才能。由于薛涛公文写作富于文采，韦皋大感惊喜，逐渐成为大帅府的红人，一时风头无两。
韦皋终究是惜才爱才之人，拟奏请唐德宗授薛涛以秘书省校书郎官衔，但因格于旧例，未能实现，但人们却称之为“女校书”。
要知道，在当时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有资格担当此职，大诗人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等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做起的，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担任过“校书郎”
03
年轻气盛，又恃才傲物，难免做一些出格的事。一些官员试图贿赂薛涛求见韦皋，薛涛收下钱财，转身便全部上交。这无疑得罪不少人，也让韦皋与薛涛的感情产生裂痕。加之她与几位名门公子交往密切，让怒火中烧的韦皋开出一张极重的罚单——将其发配松洲。
人烟稀少的松洲到处兵荒马乱，失去安宁生活的薛涛，就像一只坠入地狱的孔雀，昔日的骄傲荡然无存。此时此刻，薛涛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无所有，平日富贵全依仗别人恩宠。她将心底的复杂情绪写进凄婉的《十离诗》，态度不卑不亢。
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近缘咬著亲知客，不得红丝球上眠。
……
这让薛涛作为诗人、作为人的形象更加真实、饱满。不卑不亢，不管对人还是对事，历来都被认为是最完美的状态，但所有的不卑不亢，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来几经辗转传到韦皋手中。韦皋读罢，念及旧情召回故人。
经此磨难，薛涛已学会收敛，二十岁时脱离乐籍，迁居浣花溪。此后，韦皋一路高升，断了与薛涛的联系。陪着她的，是阶前枇杷树，无休无止的岁月，春晨秋夕，夏雨冬雪。
04
纵观薛涛的一生，无数次的上演遇见和离别。韦皋之后，薛涛遇见了武元衡，也如遇知音，时常和诗作赋，十分默契。武元衡与薛涛也算心意相通，惺惺相惜。从二人互赠的诗词中可窥见万一。
武元衡曾赋《赠道者》一诗：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在诗人心中好似那高雅素洁的白梅一样纯洁无暇。武元衡毫不吝啬对于薛涛的赞美与爱慕。
薛涛也曾作《送友人》更是煽情：“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诗中字字真切，层层曲折，将那执着的相思之情一步一步推向高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白居易对于薛涛的追求是非常执着的。武元衡与白居易虽是同僚又是朋友，然而二人还是情敌。武元衡号称唐朝第一美男子，任西川节度使期间与薛涛的暧昧关系，这让爱慕薛涛的白居易心生嫉妒。
郎有情妾有意，无奈武元衡被召回京师，担任对淮西和蔡州用兵的重任时，却被李师道割据势力暗杀无疾而终，不可谓不遗憾。
05
对于薛涛来说，浣花溪的生活是惬意而雅致的。对文字热爱的使然，潜心研究信笺的制作方法。她将自己从当地采集的木芙蓉皮作为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将小笺染成深红、粉红等颜色，用于书写缠绵情诗。生活过到了极致。偶尔发个小感慨：
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
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薛涛一生酷爱红色，她常常穿着红群在成都浣花溪边流连，她写过很多诗，看过很多诗，那些才子名士，争相来博取她的一顾，一首诗若是博得她的一赞一笑，一曲清歌，一盏酒，都是颇为香艳且自得的佳话。
这一年，她四十一岁。不惑之年，或许早已看惯了悲欢离合。原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没有波澜亦无悲喜。然而，元稹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也让她此生唯一的执念。
两人初见于元和四年三月，那时的薛涛历经沧桑，小她十岁的元稹正是意气风发的监察御史。说不清是谁吸引了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薛涛在梓州一住就是三个月，情到浓时更以诗抒情，在《池上双鸟》中，她提笔曰：“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字里行间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短暂的甜蜜过后，元稹因参劾东川节度使严砺，被严砺一派官僚构陷，调离四川。薛涛每日都在苦苦等待良人归来。元稹偶有来信，再无其他。一个薛涛算什么，在他的世界还有太多莺莺燕燕。正妻韦丛死后，他娶了小妾安仙嫔；安仙嫔死后，他续弦娶了裴淑；再后来，他又对才女刘采春万般倾心。
对于薛涛只是偶有书信寄与安慰，但这承诺显得勉强和敷衍。薛涛以一个恋爱中人的直觉，在他的世界里容不下她的位置，所以才显得那般绝望。随后写下《春望词四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多年后，当元稹再次想起薛涛，写信给她。薛涛是个有风骨的女子，以一首《柳絮》作为回应，从此与元稹相忘于江湖。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的，有些人，只适合在回忆里。之后，她将挚爱的红裙尘封披上道袍，搬离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今成都金丝街附近），筑起了一座吟诗楼，独自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公元831年，元稹在武昌节度使任所猝然离世。白居易作《祭微之文》，哭得惊天动地。薛涛悒郁寡欢，终身未嫁，第二年也离世。
06
薛涛去世的第二年，即公元833年，曾经担任过总理（宰相）的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墓碑上写的是：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而在成都望江楼的古迹上，有人用楹联写道：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薛涛的一生，有着诗酒趁年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日子。也有过雨打梨花深闭门潜赋诗词的心境。她是的风流史上最有名的女人，她更是是有格调的女人。
这样浓烈的女子，若爱，请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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