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璇|诗人之语就像天边的云——关于吾平的诗

吴子璇|诗人之语就像天边的云——关于吾平的诗

诗人之语就像天边的云

——关于吾平的诗

吴子璇

第一次关注到诗人吾平，是因为其主编的《桃花岛诗刊》，之后细读过他的诗歌作品，才知道他本人的文采也是如此出色，非常受读者欢迎。当我捧读着这部诗集，发现吾平呈现给我们的，已然是一个样貌丰富、视角多变、有个人风格的诗歌写作格局。这是一位用心的写作者，也是一位灵魂有深度和高度的律师，更是一个具备饱满的情感、系统的思想、敏锐的感受力的诗人。他称得上是一位“诗人合一”的作者，诗如其人，给人以纯净、真诚、热情的感觉。一言蔽之，这本《猫先生》诗集精准地、深刻地承载了诗人吾平的思想历程、生命感悟和词语情怀，由此他的诗写之路也搭接上了现代汉语的纯正脉脊。

诗人通过简单精妙的语言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诗歌王国，他的诗句是从自我心泉流淌出来的谶语，或曰宣言。

如果生命是一场遇见

我会把遇见的所有，带回大海

包括所闻所见，什么都不说

在海阔天空下，海枯石烂

                  ——《很美的遇见》

好诗的魅力在于间接给读者制造温存与感动。不管经历了什么，诗人都始终认为，爱是包容与理解，“遇见”本身就足以让人久久回味。好诗自能通过其自身的独立价值去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给予我们修复、重塑心灵形体的契机。且看《春日诗》这首诗：

春日姗姗来迟

时光放缓脚步

一条花香小径

显得那么漫长

          ——《春日诗》

诗歌对我们生命的作用很简单，无非就是提供爱、善良和美，但并非所有诗歌都能足够让人称心如意。这首《春日诗》，语言简练，意象精美，形式完整，以美好的事物来治愈人心。也许不是弥漫花香的小径太漫长，而是这春日太好看了诗人不由得自己放慢了脚步。就诗艺和特质而言，吾平之诗以唯美抒情诗居多。同样的还有《水井》这首诗，整首诗给我的感觉极其“纯净”、“幽深”，诗人心如水纯净，情若井之深，细细读来，那绵延的痴情确是让人回味无穷。

如果，情如水

我愿是一口水井

如果，你愿意

我，只等你到来

如果，问我的情多深

打水的摇撸慢慢告诉你

如果，问我的心在哪里

甘甜的井水轻轻告诉你

我愿是水井，为你很孤独

我愿是水井，心灵很干净

“问世间，情为何物？”古有元好问笔下的雁丘，今有吾平诗中的水井。吾平将“我”定义为一口痴情水井，只愿等“你”到来，而“你”是谁？是皎洁的白月光还是心口的朱砂痣？是远方的梦想还是咫尺的生活？耐人寻味。但不管等待的对象是什么，“我”都将倾情而待，你可用摇撸丈量我用情之深浅，你也可以取一瓢浅尝其味来辨别我对你的心。“我”不愿多言，是因为不想给你太多束缚，“我”只想告诉你：为你，“我”守得纯净；为你，“我”甘愿孤独。诗人浓郁厚重的情感隐于这短短的十行诗中，读来令人爱不释手。

如果在词语的精神世界建立起与日常生活之间的对应关系，甚至抬高到精神理想的高度，我更愿意将之视为具有唯美主义写作的呈现。而“唯美”——诗意最纯粹的一种——这一词语在当下的诗歌写作尤其是青年作者中已是严重缺失。这便是吾平诗歌难能可贵的一个原因。吾平的诗歌，内涵丰富，值得反复咀嚼，且看下面这首诗：

诗人之语就像天边的云

可以风吹雨成花，也可以谈情说爱

浪漫情怀，但不谈婚论嫁

诗人之情就像浩瀚的海

可以惊涛骇浪，也可以海阔天空

充满希望，但不打渔归来

诗之魂，不负

天地之灵，很美

诗人之心，注定

孤独，很干净

              ——《诗人之心》

这首诗的语感有内在的音乐旋律，谣曲般复沓的节奏让读者过眼难忘，读起来仿佛有有神性的声音在心中升起。诗人之心轻盈、博大、孤独而干净，用一言一语向自己的人生去朝圣，而优美、奇丽大胆而真挚的幻想又常常引人共鸣，。

凝练有力的文字，丰满扎实的感情，变幻无穷的意象，构筑成了诗人吾平的桃花源王国。品读这些诗歌，我的心不时被诗人真挚的情感所震撼。诗中那些因爱而生的美妙境界把我深深吸引，令人刻骨铭心；太多美的诗句，又让人应接不暇。

影子之心，是情到浓时的孤烟

就像爱上一个人，整天和你形影不离

粘着你，缠绵不绝

影子之光，是灵魂深处的秘密

就像一个人独处，自己和自己言语

跟着你，永不放弃

影子如猫，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但要注意，別把阴影留给他人

——《影子素描》

诗人的诗歌意境十分开阔，入诗的手段也尤其丰富。无数的秘密蕴藏在他的诗歌中。诗中那些迷离的时刻，那些神秘的意象，无一不在述说情感和生命的丰富。在《秋天来了，到北方写诗去》这首诗里，不仅意象丰富，句式也是十分特别，读来朗朗上口，非常有味道：

北方的秋凉来的早些，南方的秋意渐近的慢些，三亚的天涯海角的秋啊，要十二月才到

你在北方的秋天里，我还在海之南的炎热夏季

我在南方的秋天里，你已进入北方的冰雪世界里

我要去北方看秋风落叶，我要去北方看秋雨夜

今夜，我在南海这边眺望北方的土地，那里有我的秋收秋种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秋天里，处处充满了各种好奇

走吧，北方的秋风徐徐吹来，写诗去

在熙攘喧嚣的当代诗坛，吾平的诗从未脱离过用语言创造为诗歌培植新壤的轨道。吾平作为一个诗人，他的诗歌语言弹性空间非常大，尤其是一些短诗，既深具传统诗歌所求的韵味，又具有当代诗歌的叙述特点。如《午后时光》这首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

躲在影子里乘凉

蚂蚁忙着爬树

雨珠在舞蹈

作为一位有悟性的诗人，有悟性就有创造力，有悟性就能打开缺口，每个缺口都成泉眼。他的笔触清新明朗，在创作时忠于自己的感受，简朴却极易打动人，写出了平凡世界中的不凡。在这首诗里，吾平写出了繁琐生活中的趣味，将所见之物具象化，阳光在乘凉、蚂蚁在爬树、雨珠在跳舞，让人感觉惬意无比，好似小到一粒尘埃的世间万物在诗人的眼中都具有了灵性，既显露了诗人的心境，也延宕着诗的韵味。

一个诗人最深的渴望，恐怕还是在所有的语境中寻一个最独特的视角，作为展现自己个性的一个出口。读吾平的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炽热而真挚的灵魂——唯有对事物的赤诚之心是无法造作的。对待人生绝不敷衍的态度也流露在其诗作之中，许是律师出身的缘故，诗人对自我及现实都摸索得很深，因此他的语言中有一种罕见的穿透力，入木三分的刻画令人醍醐灌醒。

我敢说

在苍天与大地面前

见识黑暗与死亡的生命

不是你，不信你去屠宰场看看

卸下伪装吧，堂堂正正的做人

——《热爱生命，美在诗》

这首诗气度不凡，在修辞上虽不事雕琢，在叙述上却可见作者所下的工夫。客观的冷峻也好，理性的温度也罢，好诗可以具备人性所缺少的力量。“卸下伪装吧，堂堂正正的做人”——对生命的关怀既不局限于地域，也不止于人类生命本身，还包括更多微弱的生物。承认对其他生物的“伤害”，是人类堂堂正正做人的一个小小的开始。这与诗人的律师身份是相符合的，正义凛然的秉性也验证了其“诗人合一”的品格。

诗人的不少诗歌都是以常见的一个生活场景开始，由场景推至世事，用自己的感受诉出情理，触及我们共同的情感，由简入深，发人深思。在《遗忘》这首诗中，“我怕被遗忘”的心声深深地刺痛了读者的心。

出门忘了带钥匙，锁无言

回家进不了门，钥匙不语

世上多少事，被遗忘在身边

世上多少人，每天醒来会想着一个人

被遗忘的，你知道吗，我错在粗心

被在乎的，你好幸福，什么时候

给我回个音信，只因我怕被遗忘

《遗忘》展现给我们的是由物及人、由诗到心的一种感受。出门忘记带钥匙时，锁头依旧锁得上，所以，锁无言；回家需要用钥匙开锁时，却发现忘记带钥匙而有家难回，也正因为被遗忘，故而，钥匙不语。钥匙的无奈是“我”出门前的粗心而导致的，日日伴“我”的钥匙都被自己遗忘了，而“我”却想不被在乎的人遗忘，这究竟是一种渴求还是妄想呢？

现代人大都或多或少地缺乏一点安全感，如果说被记住是得,被遗忘是失,那我们大概都不想成为被遗忘的那一个，更是期待着早点收到别人的回信。所谓大道从简，《遗忘》这首诗言简意赅,读来引人深思。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媒婆为善给父亲母亲牵手姻缘

在金凤小镇一家小饭馆

寒门出身的父亲和富裕家庭的母亲相见

十七八的少女啊

叫她如何拒绝二十七八的帅哥军人

父亲借钱下馆子喝酒八大碗

发誓这辈子只为母亲活

后来，没多久的后来

母亲嫁到大盘沟里的漆树湾

破旧的老房子漏雨淋湿了母亲的双眼

漆树湾人的风言风语吹拂着母亲的脸面

唯有父亲祖宗传下来的那酒缸那酒杯

灌醉了年轻母亲的心

虽然酒缸里是井水

父亲端起酒杯的神情可比真的喝醉还要诚恳

                  ——《小镇上的爱情》

诗人吾平的这首《小镇上的爱情》长达几十行，洋洋洒洒地写出了父亲与母亲之间一见钟情、一生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将世间最浪漫醇厚的亲情与爱情写得感人至深。诗歌在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安宁的归属感，是生命在无比眷念中所垂顾的凝眸。面对世界一体化及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必须坚决捍卫自我的生命之源、灵魂之根。诗人吾平能够不断超越自我生命与时空的局限，在故乡中追本溯源，回到生命之初的地方确认自己的身份，这是其诗歌的可贵之处。

吾平的诗风格多样。撇开唯美、抒情所包含的炼字、音韵等诸元素不论，他还讲究创意、诗蕴、言志、叙事等，并在较大程度上把受众的接纳度也纳入了自己的考量体系。比如《美人树》这首格物言志的诗：

美人树

它阳刚，坚守信念

不为谁装扮，它解放了灵魂

你可以在那里只想你喜欢的东西

任何时间

我们被环抱

这种令人羡慕的环抱

美人树每个人都曾经拥有

美人树抚过你的衣领

美人树也是美人的一种

有着美人的态度和比美人更具体的一切

你不必向人描述它

更不必去改变它

它在那里

习惯于自身的完美

在这首充满格言意味的《美人树》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好的事物也有美好的态度：即不为他人所左右，这传达出一种常见的世俗经验，也蕴含着丰富的意蕴，美人树的鲜活质感几乎洋溢在语言之外。“你不必向人描述它/更不必去改变它/它在那里/习惯于自身的完美”这几句，可以说是非常好的警句了。美人树承受着大自然的赋予，有着美人的态度和比美人更具体的一切，这特点不仅是大自然固有之德的彰显，也是一种人格境界的启示——而维护这种美好境界的方式就是保持真我、不为外界所动。人世的道理在一个树的身上现身，也使这首诗中的世俗意绪得以升华。

吾平的诗不仅十分唯美，同时也充满了冲击力，不断冲击着读者的情感和神经，刷新着读者对尘世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的深刻思考，促使读者严肃地面对自己的日常生活，这种元素在吾平的诗中随处可见。他试图对某些经验与场景进行正面处理，其难度当然显露无遗。比如下面这首诗：

对大多数人来讲

过年就是团圆与美满

对有些人来说，过年

就是为过年而不过年

那是职责所在

比如，医院、水电、交通、公安边防

对有些人来说，过年

就是想过年而过年难

那是命运的捉弄

比如，绝症患者、流浪汉、逃债老板

对有些人来说，过年

就是不想过年而难过年

那是读书受了“伤害”

比如，我们村里的阿月、阿亮

——《过年，想起有些人和事……》

作家张绍明在《写诗在于弥补上帝的缺陷》一文中写道：诗如毒，毒死那些坏，让心好。诗如药，药掉那些痛，让心安。诗如答案，说出真相，让心不再胡乱。”吾平用自己的笔写出了带有普遍性真理的诗歌，因此这些诗歌读来很震撼人心，宏大而悲悯的心胸显现在诗人个体生命感受的提炼之中。读吾平的诗，我看到了一位学问扎实、学识全面的诗人。他能够从一个日常生活的片段生发出诗意，揭示人生的诸多现象，一种奇妙的张力使诗歌中的现代特质得到了强化，也使其不至于从抒情的轨道上滑入浪漫的泥淖，亦或唯美的陷阱。这对一个有志的写作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的书写既具有传统诗歌的美感，又具有当代诗歌的先锋性，洞察世事而充满诗意。

猫是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动物，诗人吾平非常喜欢写猫，他笔下的猫能静能动，无所不能。一个词语通过诗人之手的反复锤炼与潜沉召唤，能够超越日常表达的束缚，并与天地万物有了联系。在他笔下，“猫”从静默倾述的缤纷物语中立体复活了，并成为这部诗集的一个明显特色。一切都可以说是猫，猫就是一切，这样一种全视觉的由点及面、由面及点的双循环结构式书写，令这部诗集有了较为扎实的文本细节支撑。

我爱猫，就像

热爱诗歌的

那份无用

那份纯粹

那份灵性又不失美好

——《猫先生》

《猫先生》是这本诗集的书名，而其诗本身也是该诗集的一个亮点。一首诗摆在那里，作者一声不吭，却把什么都说了，他的诗歌考量、思想格局、才气指数等等，都说了，想遮掩、想欲说还休都不行。吾平养猫，养的是那份灵性和纯粹；吾平爱猫，也是爱人生中种种美好的品质；吾平懂猫，所以他能写得如此成功，幽默而富有哲理，予人启迪。一本《猫先生》静静地摆在这里，总好像在细细地诉说生命的强度、色彩与方向，纯粹、灵动且宁静。

吾平的诗歌之语就如天上的云，既带给我们轻盈、美妙的享受，又带给我们无限的人生思考，他的书写使诗歌唯美的生命得到了新的绽放，成为一片真正有魂魄、有魅力的世外桃源，带给读者栖居心灵的春天。

不期这些文字能为诗集增色，惟愿能不使其蒙尘。祝诗人吾平为读者写出更多美丽的诗篇！

吴子璇|诗人之语就像天边的云——关于吾平的诗

作者简介：

吴子璇，广东汕头人，诗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歌月刊》、《诗潮》、《延河》、《台港文学》、《诗歌风赏》、《2016中国诗歌年选》等；获2017年度东荡子高校诗歌奖。著有诗集《玫瑰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