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顾生,男人,上午)
顾生胃疼,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忽然看见一个人。他面色苍白,穿着病服,靠着椅背,顾生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又说不出。于是一直观察他。
一会儿顾生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伙伴杉树,他看着他,发现很像。他想冲上去问他,这时候男人被叫到病房里。顾生作罢,开始回忆起杉树往事。
上一次知道杉树的情况是三年前,那一年他三十岁。听友人说起,而友人也是辗转听说。
(咖啡厅,顾生与友人,夜)
友人:嘿,你知道吗,杉树现在好像过得很不好。
顾生(惊讶):你知道他的事?我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说说有什么事。
友人:杉树近况不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说的。
顾生:我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都联系不上他,一直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友人:唉,谁知道呢,当初那么令人向往接近的他,现在可是光辉黯淡哪。
顾生:看这样子,是发生了很重大的事?
友人:我就把我知道的说一说吧。前些年他在一家公司里工作,在试用期的时候,他没钱没房没车,他的家境向来也一般,不比那些生来不愁的人,于是他就和同事住在一起。
顾生:然后呢?
友人:同事的家毕竟不是自己的,碍于种种,他就出去自己租了个地下室。你知道试用期的工资就像树叶一样薄,他除去每月必须的开销就不剩多少了,可是他父母仍要他每月寄钱回家。
顾生:有时候难以摆脱的各种关系就像生命开始就带来的那些东西,你没法去改变也难以反抗,可是没有人能阻止你绕道而行。
友人(看了他一眼):他只能每天早起步行甚至跑步去上班,最多只能做几次公交。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一天不吃饭,别人请客他也要打包带走。从不参加正式的社交活动,因为买不起西装。但是即使这样,他也仍然抱有乐观,依然有从前的充沛的对希望的追求。
顾生微笑:我知道他的。没人会再比他有更多的倔强的精神。
友人(看着顾生,良久,不说话,拿起面前的杯子要喝一口,到嘴边又放下):但是时间最会折磨。时间就好比人的欲望,从精神到肉体都折磨得你不能安宁。(杯子一直在手上,喝了一口)像他这样的生活自然想要更为充裕一点的情况,为此他选择不断加班。加班是一只野兽,与他对峙,极易消磨人的时间精力甚至意志。后来他一点点地不如从前。唉,但是没有人为他做点什么,城市里每个人都自顾自,没有什么理由应该为了别人贡献多少。嗯,似乎是的。孤身一人,生活越来越艰难,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有那种情怀苦中作乐。
顾生看着窗外,不说话,表情显得很沉重。
(医院走廊,顾生,男人,医生,上午)
杉树从病房出来,身形消瘦,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步伐显得无力。顾生想追过去,医生把他叫进去了。
顾生:医生,刚才那人怎么啦?
医生(盯着杉树,沉默许久):他怕是没有多久的日子了……
顾生受到极大的刺激,嘴巴张着,欲言又止,眼神涣散,突然陷入回忆。
(天台,顾生,杉树,上午)
高考结束。杉树约顾生来教学楼的天台。
杉树靠在栏杆上,顾生刚到,看见他,便走过去。
顾生(边走边说):天台果然好景色啊!
杉树:风景是不错,你看这天空,这河流,这车来车往。
顾生(微笑):时光很好。
沉默。
杉树:今后要有一番作为,要不怎对得起这一片天地。(笑)明天就去把这几年欠的的觉都补了!
(一起大笑)
顾生:后天去哪玩儿?
杉树(故作惊异):为什么是后天?
顾生:明天你不是要补觉吗!
杉树:哦——哈哈哈——可是后天也要补啊!
(一起笑)
(医院,顾生,男人,上午)
顾生坐到男人旁边,看着他。想开口,但是无从开口。
顾生(斟酌了好一会儿,小心地):请问您叫杉树吗?
男人没有回答。一动不动。
顾生不知所措。
男人突然长舒了一口气。顾生看是个机会,便借机问:您现在在哪工作?
男人(依然没有反应,但是眨了两下眼睛,过了许久,轻轻地):工作是为了什么?
顾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又无法回答。他看着男人,他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
顾生:嗯……首先是为了生存,没有钱就无法生活下去……当然也是为了父母家庭……为了……
男人(突然有了一些激动,打断顾生):我在这里活了很久。即使没有钱,我依然活了很久。没有钱。(沉默)我在这里活了很久。我每天都按时上班,每次都走斑马线,每天都不会从乞丐身边走过而不掏出钱包。(顾生情绪复杂地看着他。男人停了很久,看着地面继续说。)但是如何。我们存在了几十年,仍然只能日复一日地生活。上帝教育我们要做一个什么人?我们都有自己的欲望,最初的欲望简单而直接,但是并非是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顾生沉默。
(眼前有个人往垃圾桶里吐痰,接着很多人往垃圾桶里吐痰)
男人盯着垃圾桶,眼神没有光彩,忽然闪过一丝忧郁。顾生原本没有注意到,看到男人的目光后也发现,但是他反而看着男人感觉疑惑。
男人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像是连嘴巴都不想用的冷笑。
男人(突然开口):这就是欲望。(把头抵在墙上)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脱情感,对于人来说。有些人不加选择,有些人不露声色,并非像是防止雾霾带上口罩。而是在温柔的监禁中失去了精神,在时间的照顾下得到了认可——观念的认可。(停顿)从而获得期许。你知道,期许往往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当你自认为你已经做出了什么,好像没有什么遗憾哟,可是在有一天你幡然醒悟——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那就追悔莫及。棱角已经挂不住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棱角不存在了。思想里就像雨后湿漉的大地,蒸发殆尽。(顾生神情复杂,男人长久地看了他一眼)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蒸发,殆尽。(像是想了很久)人在屋檐下。现实里必须低头的。(低声自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精疲力尽了,挣扎不过涂添烦恼了……(声音)
顾生看着他。再次问:你是杉树吗?
男人缓慢露出微笑,一声不吭。
(教室外面)
初三。上午。天气很好。
顾生:阳光不错呢。
杉树:是啊,这天气真是不错啊。
顾生:鸟语花香,可是只能听只能闻,在屋檐下只能如此局限。
杉树皱眉。
顾生:阳光也被屋檐遮挡,我也没能完全接受她。我想她一定很委屈,在突兀的屋檐前折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杉树(语速比刚才快些):不得不低头吗?我总有一天要把这屋檐砸碎。
顾生只是看着他笑:那你去吧,哈哈。你这样子真是有意思。我觉得阳光也许会感激你,可是只会静静地看着你。屋檐坚固,你最后一定要任由它凌驾于你的头顶的。
杉树不说话,从阳光下看到屋檐的阴影下。过了一会儿,他露出笑容,看着顾生洋洋得意:你看着吧,总有一天。
顾生:你这样子真是太好笑了,这是一个笑话吗?
顾生哈哈笑着。
杉树停了一会也哈哈大笑起来。
鸟儿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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