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归族前的三个月里,大哥忙于门人论事,我坐侧席旁听,总听到诸多有意思的观点,有人思路透彻全盘谋划,却总是惜于言语,有人常有突发奇想见解奇特,也或许仅是为了博得众人的关注。
有一门人吴书者,遍读书作,博物精学,对世事深有涉论。不论谈到何事,总能娓娓道出事情源头,说出一番论点,道出谋略远识,渐渐为大哥所重,如蔺师一般看待。但他为人颇为高傲,除了大哥,其他人总无青眼,我很钦敬他,却不大敢频繁叨扰。
大哥偶尔间或行医,只是去过往熟识的庄里,顺道与庄主道别。这一日,我随着大哥来到上丁庄游诊,坐诊处设在庄主的议事厅里,这个庄子素有爱惜幼子的风习,大哥刚落座,三三两两的婆子抱了家里的小儿过来,都没什么大毛病,无非是虫咬跌破之类。大哥看后无事的,我便引到一旁奉上药品。
有一小儿,婆子说他出牙晚,两岁才刚生四五颗,夜里总是一劲啼哭,不休不止,贴了夜哭郎的帖子,也不见效果。大哥问:“是否经常外出见日?”
小儿乳母说:“奴们经常在屋内看护,不敢外出,怕被风吹,也不常见日头的。”
大哥嘱咐令其常在外奔玩,多吃大骨肉和汤,并不开药。又来一婆子,却是个多舌的,一边抱着小儿给大哥看诊,一边絮叨自己琐事,原来这个婆子娘家是下丁庄的,下丁庄与上丁庄相邻,两庄多有婚娶往来,走得很近,两庄的祖上原本是两兄弟。
婆子说:“下丁庄有个小儿近日得了痹症,无人能医得了,如果大老爷能去,他阿父一定感恩不尽的。”
大哥素喜研习奇病杂症,听闻怪症,赶紧领我赶去下丁庄。婆子派了自家的后生领我们前去,到了这家,看到得病的孩子已是昏迷,毫无意识。原来这家的家主外出游商未归,家中妇人一时没有主意,村里原本有赤脚医生略懂医术,对这般重的病却是束手无策。见到大哥,听闻大哥医术了得,欣喜异常,赶紧将我俩引到里屋。
大哥问了小儿的情形,又看病症,把脉后说:“这病确实凶险,愚也没有十分把握能手到病除,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小儿阿母千求万乞,只要留得性命,哪怕残疾了也能接受。大哥给开了一副药方,嘱咐服用,又让那妇人按他嘱咐每日给小儿拿摩。一周后,大哥嘱我再去这家,告知我按小儿病症如何开方,我到了这家,果然如大哥所言,小儿仍不得转好,甚至略重,但是尚且性命无忧,我按大哥嘱托开了一副药方,每周换方,如此一月,小儿渐渐醒转,竟要起身,但是左边半身却不能动了,日后只能拄拐,小儿阿母面容仍是显得颇为遗憾。
大哥对我说:“这病来的凶险,我也只能将这痹症转移,但想全愈,是万万不能了。”
此后又过几日,这家小儿阿父,名叫凡敦濡的,竟是名资财丰实的大商,游商归来,特意来到州府感谢大哥。他早知道这种疾病发作起来很容易死掉,如今虽然偏瘫了半边,实在是大哥医术高明才得以保全性命,也算万幸。我暗忖,这大商果然是有见识,他家妇人心里,肯定还很怪罪大哥。
他与大哥寒暄间,提到行商所经州国境况,大哥便向他打听蓟国情形。
他说道:“蓟国新侯息嘉登位,滵州如今已按捺不住夺城之心。滵州侯魏光野心奇大,听市井传闻,已经收买了蓟国不服新侯息嘉的老臣,串通好准备攻城了。这阵子滵州和蓟国的边界上极为动荡,滵州十万军队精锐陆续派往边境,眼看着就要起战事了。”
大哥听闻,又问:“不知蓟国武林形势如何?”
凡敦濡回道:“扁氏内斗后,丰野老爷统领全族,武林宗族大部分倒也归顺,但燕门借助新侯之力崛起很快,俨然有与扁氏南北相望之势。”
他又说道:“不过我听说,扁氏丰野暗地寻来武林游侠,名叫野兵的,统领一队武师营,武力均十分了得,或许会攒势打压燕门。”
凡敦濡又说了些蓟国的事情,然后还是一个劲地感激大哥,并对大哥许诺,他在蓟国有一些生意,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提供银钱资助,随后告辞。
凡敦濡走了后,我对大哥说:“现在咱们榜上大财主了,不愁资财。”
大哥说:“新侯曾提携燕门,滵州来犯,燕门必然会出手襄助,战中或有折损,对扁氏或许是个恢复望族气势的好时机。”
大哥笑着说:“丰野倒也不拘世故,听说这个野兵,武力了得,颇为侠义,一向在武林间独行,总是蔑视世族的,现在竟然被丰野招致麾下。看来丰野也是暗藏实力。”
大哥又问:“你是否有所想法?”
我说:“大哥,我想这就是回去的时机了,不必再等。”
大哥说:“你这二年不光身量见长,心也大了,主意拿得如此痛快。”
我说:“大哥你说到关键地方了,我一直读古册,终于感悟到一些奥妙之处。”
大哥:“赶紧向我传授传授吧,小师父。”
我说:”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古册的奥妙之处,就在于两个字:修心。不然武技再好,也只是武夫而已。”
大哥说:“极是,先祖创下这份声望,不单是武技好,更是靠心格,德行尚善,风气从清。你这份心得有些意境了,继续好好体会,肯定会从古册里得到更多教益的。”
我得了大哥的肯定,心中畅然,心想自己得好好研习古册,想想如何修心立世。
我又对大哥说:“族门那边,大哥怎么想呢?”
大哥说:“丰野在势,我肯定不能名正言顺地回族里,况且他只是暂时被燕门压低一头,定在蓄谋反击,这个时候也不会容许异人在侧的。现在并不是归族的好时机。”
我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先回蓟国,也许等到了蓟国,刚好遇上好时机呢。”
大哥颔首:“这正是我在顾虑的,如果滵州来犯,扁氏不能独善其身,我们就有在丰野门下存活的机会。我与门人商讨了归返蓟国的谋划,下月启程。你做好准备。”
我稍感兴奋:“这么快,终于可以回蓟国了。”
大哥道:“离乡久矣,但愿这次可以在故乡安定下来。”
我信心满怀:“肯定能,大哥。”
大哥对我微微颔首,眉间却仍是带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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