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文是白鹿村的族位继承人,他的出生来之不易,之前牺牲了六位女子,这才换到了他的母亲仙草。他作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娃,曾经被怎样地宠爱和看重哦。
白家的三个儿子,老三除了执拗,没有什么鲜明特点,老大老二的特点就是“孝”、“顺”。除了白嘉轩的圣旨,其他没他们说话和思考的地方和权力。就算让他们处理族内大小事物,他们也就是揣摩着老子的意思,当个执行人。如果不是有一段被诱惑后自暴自弃的过程,白孝文会和他的两个弟弟一样,是个面目模糊的人物。
白孝文的悲剧其实源自于他给父亲挡了子弹。鹿子霖想报复白嘉轩,最打脸的就是让他那个铁定继承人去做最丢人的事情。于是授意勒索田小娥去诱惑白孝文。孝文已婚,但新婚后的白孝文,还被父亲多方“看护”,以至于后来被祖母吓出房事障碍。田小娥这个卑贱美丽,充满肉欲的女人,却正好是他消除房事障碍的治疗师。后来的分家、饥馑、毒瘾,又都是他反抗父亲的机会和途径。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太能够照着要求成长,更不可能模仿着过一辈子。所以孝文的反叛或者倾斜是必然的,如果没有这条途径,或许会有一场更大的精神爆发。他偷偷摸摸做的事情,本来可以用羞耻感来销蚀被禁锢造成的压抑,可一旦败露,又被父亲在祠堂里当众惩罚,那就是把最后的遮羞布扒下了,还了他彻底自由的权力,让他连沿村讨饭都没有了心理障碍。
在那个只认一种道理的时代,他虽然肉体受尽苦难,可是他的灵魂却得到了自由。他可以放浪形骸,可以用“羞辱先人”的行为去完成对礼俗压迫的彻底反抗。他不但丢弃了自己,也丢弃了白家给他的一切:地位、身份、媳妇、房屋地产。他彻底走出了白家,也彻底失去了生存希望。
可惜,有一样是他丢不掉的。那就是白家提供他受的教育。他的生存本能让他捡起了仇人丢给他的肉骨头,加上白嘉轩间接赐予他的写字读书能力,儒雅的白孝文迅速翻身,升官发财,浪子回头,荣归故里。
我说【教育是他丢不掉的】,因为这【教育】里面,是整个礼教的馅子。吃这种食物长大的人,一生中毒。白孝文的反抗,因此是自暴自弃的反抗,是被压到极端时的本能反抗。绝不是白灵、鹿兆鹏们那种找到新文明后的有意识反抗(作者安排鹿兆鹏、鹿兆海、白灵去读新学,就是让他们不完全吞下这个带毒馅的馍)。这种反抗不但不会持久,而且会因为毒瘾复发,或者毒品到手而自动回归。白孝文升官发财后,要浪子回头,要买回被自己卖掉的田地房屋,要到祠堂谢罪求得宽恕认可,就是他传统理性的回归。不如此,他的良心得不到安宁,也不会认可自己又成了正人君子。
白嘉轩对这个回头浪子的态度,和对黑娃的态度不大相同。因为他得到的伤害,和黑娃的父亲鹿三得到的那份伤害是一样的,这是得到村人“毕竟是龙种”的评价也救赎不回来的。鹿三至死没有真正地原谅黑娃,因为黑娃的忘恩负义不受教完全戳到了鹿三的最痛处。在他的心里,黑娃早就死了,他只有兔娃一个孩子,不这样想,他背不下那沉重的罪孽感。白家父子间的感情其实是一样的,到白孝文做了补救和悔罪的一切努力之后,面子上会有疤痕,情感上更是不会【如初】,只是增添了相处时的尴尬表演。白孝文完全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在他那方面感觉也是一样的。所以他只需要表面的认可,完全不需要和白嘉轩同心同德。在完成忏悔离开白鹿原时,他心里轻蔑道:“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这是他脱胎换骨,彻底告别传统的一句宣言。而且对自己今后的为人,他也做了宣告:“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电视剧把白孝文表现成坏人,背信弃义,虚情假意,口蜜腹剑,心狠手辣。那演员把白孝文得不到父爱、得不到彻底的承认时刻的失落,演绎得非常清晰。我觉得原著里,鹿子霖、田福贤、白孝文,都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只是被他们的身份地位牵制,被人性牵制,在哪个山头唱哪里的歌罢了。这是原著的高明,也是电视剧的通俗之处。书作者还对白孝文当上县长,鹿兆谦副县长被镇压有个解释:白嘉轩以卖地形式作掩饰巧取鹿子霖家慢坡地做坟园,白家儿子孝文的县长,几乎正是这块风水宝地荫育的结果。【荫子】是白嘉轩想要的,可所荫所祛却是以这样悲惨、叫人痛心的前因后果出现,报应了他巧取的心机。白家长者嘉轩胜之不荣,更无喜悦,只能盯着丧失理智的鹿子霖的眼睛说:“子霖,我对不住你。我一辈子就做下这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来生再世给你还债补心。”而失智的鹿子霖却举着野果子回答:“给你吃,给你吃,咱俩好!”
白孝文毕竟还是找到了脱离【原上】的出口。他挣脱出去的灵魂再也不会受到真正的禁锢。只可惜它也没有落到好地方。一颗没有落脚处的灵魂只能是厚黑的,厚黑是它的保护层和保护色,因为他只认可求生哲学。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白孝文虽然是被痛恨的角色,阴森黑暗。但是,他却是最可信的角色,他的灵魂色彩,正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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