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虱记
《阿Q正传》中有一段阿Q和王胡捉虱子的细节描写“你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有三个,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从小生活在城市中的同事们感觉很恶心,也不明白人身上怎么会有虱子,我和我的“旧毡帽朋友”张老师就绘声绘色地给她们描绘了小时候被父母摁着捉头上的虱子的事情。尽管同事们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但却勾起了我写作的欲望,于是立刻动笔,记下来年少的故事。“旧毡帽朋友”说现在看那是美好的故事,在小时候那可是事故啊。
我那时至少得七八岁了吧,因为已经上小学了。农村的卫生条件很差,冬天根本没有洗过澡;头发很少洗,一冬天洗不了几次,可想而知那头发得多么脏乱,以至于早上根本就没有梳通过。这样的头发是虱子生存的绝佳场所,所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捉头上的虱子就成了要紧事。你看吧,春日暖阳下,家家户户的墙根下,都蹲着一个被父母扯着用篦子篦虱子的哭咧咧的孩子。
我爸给我捉虱子。拿着那把断齿的篦子,用力地用头顶梳下来,叽里咕噜就会滚下好几个大虱子,落在接着的白纸上,到处乱爬。人身上的虱子介于灰色和黑色之间,头很小,肚子很大,尤其是喝饱了血液的大虱子,被刮下来后都撑得爬不动,很容易就被捉住。爸爸赶紧用手去捏,放在两个大拇指甲之间,轻轻一挤,“咔啪”一声虱死血流。不消几篦子,爸爸的两个指甲都是红色的了。我虽然很不愿意头发被扯得肉疼,但很享受那个“咔啪”声,感觉很过瘾,很有成就感。形象点说吧,就像今天孩子们愿意去捏快递包装里那种充气的塑料纸一样,波波地很解压;又像给别人刮痧,刮得血淋呼啦的才感觉很有成就感。
可是,虱子繁殖很快,今天好容易洗了头刮干净了,第二天再刮,又是圆滚滚地好些个,根本除不了根。于是,爸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硬是在我的鬼哭狼嚎中,把我的头发剃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只在刘海处,留了那么一小撮掩人耳目。我再也不用抱着头挠痒痒了,可我毕竟上了学啊,有自己的“朋友圈”啊,这可怎么见人呢。爸说,用围巾一蒙头,只露出一撮刘海,谁也看不出来后面是光头。我十二分的不愿意,用不上学来反抗,但最终在爸爸的粗暴式管理下,反抗无效。
于是第二天,我蒙上了冬天用的围巾,恨不得只露出两个眼睛地上学去了。记不清同学们什么样的反应了,估计他们很好奇我为什么还在戴着围巾。于是恶作剧的同学来了,我刚进女厕所,就被同学一把薅下了围巾!我的亮晃晃的光头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大家先是一愣,既而爆发出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式的笑声。我开始是蒙圈的,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既而羞愧地无地自容,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接下来就是丧失理智的愤怒,愤怒到像发疯的斗牛一样满校园追打那个拽我围巾的女生。结局什么样早已记不得,但我永远记得那个女生吓傻的样子和恐惧的哭声。
所以我对于鲁迅先生笔下诸如闰土、祥林嫂、阿Q这些经典人物形象一点都不陌生,甚至很熟悉很亲切,因为他们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而且不止一个,我早已把他们的生活融入到了我的生命中,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只是,平常的日子我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直到出现一个契机,比如同事惊讶的发问,比如学生的不解,比如女儿看见一只小青虫的尖叫,更不要说在小区里看见一只老鼠。
老鼠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小时候老鼠甚至是漆黑的夜里作伴的好朋友。那时候父母在田里劳作,没白没黑,尤其是农忙时节,真的是披星戴月。等到父母好容易安顿好,我早已困得睁不开眼,回屋里睡觉了。但屋里太黑了,开着灯又睡不着,只好用被子蒙上头。这时候你听吧,房梁上我的老朋友小老鼠们就来了,它们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发出“刷刷刷刷”的声音,还间杂着“吱吱”的交谈声。我一点不害怕,还和它们打招呼,很大声地吓唬它们说“我爸妈一会就来了,来了就得打你们”。老鼠们根本不吃这一套,依旧在黑暗的乐园中欢快地跑着叫着,似乎在开一场盛大的宴会。还有一只不开眼的小老鼠跑偏了道,从房梁上掉下来,正好掉在我脸上,还没等我伸出手去捉,它已经惊恐地跳走了。我只感觉到它的小爪子凉丝丝的,很柔软。直到今天想起来我还纳闷为什么它的爪子是凉凉的,而不是热乎乎的呢。有时候我故意学猫叫吓唬它们,我学得很像,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小老鼠们瞬间安静下来,好像石化了一般。我却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试了几次之后,老鼠们明白了我和它们闹着玩,再也不害怕了,不管我怎么猫叫,它们都我行我素地出溜,甚至在黑暗中瞪起圆溜溜的眼睛朝我示威。经常的,我就在老鼠们的嬉闹中酣然睡去,直到东方大亮。
同事羡慕地说,你们的童年多么美好啊,真想过过这样的生活。还没等我纠正,“旧毡帽朋友”就恨恨地说,还美好?那是多么艰苦的岁月啊,谁愿意回去呢。
我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还是愿意回去,因为它给了成年乃至将来老年的我最独特的记忆,因为独特,所以不舍得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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