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在夕阳下直奔内史府门前,孙总管得知消息走出门外,与报信的士兵一番交谈,立即冲进西院的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道室,是主人的书房,也是主人修道的场所。屋子正中靠墙的案桌上供奉着五斗米,五斗米下一盏博山炉轻烟缭绕,香气袅袅。会稽内史大人王凝之正在泼墨挥毫,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不一会纸张上呈现出一幅遒劲有力的作品。
“连你也不淡定!”王内史并不看孙总管,不慌不忙地拿出印章,在作品末端印下了落款,后退几步,看看这案桌上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何事这么慌张!”王大人这才放下印章,抬起头问孙总管。
“大人,城门守卫来报,孙恩率领上万叛军起义,已攻克上虞,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会稽城——”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孙总管的话音未落,长子蕴之推门进入屋内,焦急地问。这间屋子平时只得内史大人一人使用,连妻子谢道韫都不会进来,更别说儿子们了。
“怎么随随便便进这屋里?”王凝之恼怒地说,“我不信孙恩会谋反,不要听信那些市井之徒的谣言!”
“到这时候了,你竟然还说是谣言!”谢道韫推门而入,生气地说,“你平时求道炼丹倒也罢了,此时叛军就要入城,你也不闻不问?你可以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作为会稽城的内史,也不管这满城百姓的死活吗?”
“我怎么会不管百姓死活!”面对妻子一连串的责问,王凝之也不生气,他看妻子一身细袖紧衣的打扮,笑着说:“如果真有叛军的话,你以为仅凭你们几个女眷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就能对付的了吗?”
“你!”谢道韫气得发抖,“我这么做总比你不作为强!”
“外婆,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三岁的外孙、蕴之姐姐的儿子不知怎么也进来了,见外婆生气的样子,拉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劝解道。
“乖孙儿,外婆外公没有吵架……”王凝之慈祥地摸摸外孙的头。
“走,蕴之,我们出去!”谢道韫一把抱起外孙,招呼着儿子,一甩衣襟走出了这间屋子。
“婆婆,我们要继续操练吗?”跟婆婆一样装扮的蕴之妻子立在门外,见婆婆出来问道。
“今天已练了几个时辰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起来继续操练!我们的家我们自己来保卫!”谢道韫大声说道。
“大人,是不是得组织人马加强防御啊?”孙总管听了屋外夫人的话语,提醒主人。
“谣言,肯定是谣言!”王凝之厉声说,“孙恩也是信奉五斗米教的,我们的教义是以忠孝为核心,行善积德为行为标准,孙恩怎么能干出这不忠不孝的事情来呢?”
“那万一——大人,还是小心为妙啊!”
“放心,孙总管,你早点去歇歇吧,睡个好觉!”王大人的语气缓和了,推着孙总管往门外走去。
今晚,看来又只能在这里休息了,估计夫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内史府东院已传来一片叱咤之声,那是谢道韫率领招募的数百家丁和府里的一众女眷进行训练,她的儿媳和几个儿子也在此列。
西院屋子里,躺在床铺上的王内史,早就被这震天动地的嘶喊声惊醒。哎,夫人明明喜欢吟诗作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对舞刀弄棒感起兴趣来了,真令人头疼啊!
正想着,门又一次被呼地推开了。
“大人,不是谣言,是真的!”孙总管衣衫不整,眉毛和眼睛拧成一团,说:“刚才守城卫士来报,孙恩大军的确往会稽方向来了,离我们大概五十里的路程!”
“此话当真?”内史大人从床铺上跳了起来。
“绝不是虚言!”孙总管搓着手说,“大人,官署刚才也派人前来,要求组织兵马积极应对……”
“不用!”王内史干脆地说完这两个字,起身穿衣,边穿边说:“我来使用道术,你在门外守着这扇门,两个时辰之内,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我!”
报——
一个时辰不到,内史府门口又有探马来报,说孙恩的部队离城门已不足三十里。孙总管在道室门外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王大人在门内大声念着符咒,专心求道。
大人,王大人!
快到两个时辰了,此时,内史府门口来了官署的一帮人马,吵吵嚷嚷地涌进院内。
“嘘,大家不要吵,再等一会,王大人马上出来!”孙总管拦住众人。
王大人不出现,还让人拦住,这帮官署的人也急了。
“叛军马上就要到城下了,王大人究竟是什么想法?难道让我们拱手把会稽城让给孙恩么?”
“只怕我们拱手让城,叛军也不会放过我们!”
“大人哪,得赶快组织人马主动出兵啊!”
吱嘎——
王凝之推开道室的门走了出来,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已汗湿,他疲倦地说:“诸位,我已向大仙请示,借了数万鬼兵把守各要塞,不用再担心反贼!”
王大人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真的吗?管用吗?”
“我不相信,单靠这法术就能退兵?”
“看来王大人是不想出兵了,我们还留着干什么呢,赶紧回家带着妻儿老小逃吧……”
……
“老爷——夫人——”又一个时辰不到,内史府的门人急匆匆跑进院内,大声喊道:“街上大人小孩,携家带口,纷纷找地方躲避去了,说是叛军已进入城内!”
“是吗?”谢道韫转身对她的部属发号施令,“大家跟我到门外去,准备应战!”
王凝之看着妻儿率领的人马拿着大刀、长矛,纷纷走向屋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道室,盘腿坐在垫子上,双目紧闭,口里念念有词。
看着王大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孙总管也跟着夫人的部属出了门。
不远处,一队人马直奔内史府,为首的剑指内史府大门,吼道:“这是会稽内史府,内史王凝之和他的儿子们就在此地。快,杀进去,杀了王凝之及其子,拎着头颅来领奖!”
“杀——杀呀——”那队人马,一个个眼睛猩红,提刀就往里闯。谢道韫及其手下,拼力抵抗,怎奈寡不敌众。谢道韫被抓,动弹不得,叛军们杀出一条血路,冲进门内。
蕴之及弟弟们拼死冲到道室门口,手执兵器,勇敢地面向叛军,试图挡住叛军。为首的叛军大手一挥,说:“王凝之应该在此间屋里,杀进去!”
可怜蕴之弟兄,几招之下就成了叛军刀下之鬼,道室门外血流成河。谢道韫心如刀割,拼命挣扎。“儿啊,我的儿子啊……”她咬断牙齿,向抓住她的叛军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你们这帮畜生,不得好死!”
叛军杀进道室,见王凝之盘腿坐在那里,为首的哈哈大笑:“王凝之,听说你也修道,装神弄鬼,怎么样,有用吗?”
王凝之从垫子上站了起来,怒睁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孙恩,你也是修五斗米教的人,怎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你们这些世家大族,都该死!”说罢,孙恩手起刀落,王凝之头颅滚落一边。
这时,一个叛军拎来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说;“将军,这怕是王凝之的孙子,要不要也一起杀了!”
谢道韫厉声喊道:“这是我的外孙,名叫刘涛,事情出在王家,跟外姓有何干系!一定要杀的话,就先杀了我吧!”
“真乃奇女子!”孙恩出了道室,走到谢道韫跟前,“早闻你咏絮之才的美名,可惜啊,可惜,这样一个勇敢又有才的女子,居然成为王凝之这样一个庸才的妻子!”
“呸!”谢道韫怒骂一声,说,“我的丈夫不是庸才,他只不过跟世人有不同的爱好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
孙恩一愣,转而双手抱拳说:“你是一个有胆有识的女子,孙某敬佩你的为人!”
说完,他领着那一众叛军出了内史府,杀向别处去了。
此后的几十年,谢道韫带着对丈夫和儿子的深深思念,依然住在会稽,足不出户,打理内务,写诗著文,过着平静的隐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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