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进门就爬上床去摸摸她的被子,按按她的枕头,帮她换了新的被褥后,翻箱倒柜找出所有需要清洗衣物。母女俩挤坐在电脑前,看晓婵秋游的照片,笑着抱成一团。
逛了校园,又去广播台录音室参观,最后从广播台出来时,已是十一点半。
母亲要晓婵约余书忱出来吃饭。她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和余书忱见一面。母亲要确认晓婵嘴里念兹在兹的社长哥哥,是个成熟阳光上进担当的人。
晓婵早猜到母亲的用意,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文静乖巧一点,选一件粉色兜兜领针织衫搭配短裙和棉袜,黑色平底靴显得素雅,黑色的贝雷线帽显得利落,银色耳钉的项链都是最简单的款式,略施粉黛,简约而清新。
余书忱全然不知有这一场特别的会面,如常泡图书馆看书,从图书馆出来正欲去吃饭,接到晓婵的电话。
“社长哥哥,我是婵妹啊,呵呵。”
余书忱一怔,心中纳纳,问她为什么还这么称呼,我已经不是社长了。
“在我心里社长哥哥永远都是社长哥哥。”
一个背着洗褪色的帆布书包,架着镜片模糊的眼镜,发蓬须乱,浑身冒着酸腐书生气的男孩走过来。
晓婵远远发现他的身影,踮脚欣悦地朝他挥手。
“社长哥哥,这里。”
余书忱闻声紧跑着过来。
母亲心一沉,不自觉眉头一皱。男孩看起来精神倦乏,木讷缺乏朝气,唯有目光深邃有些灵气。
经过晓婵引荐,余书忱略显笨拙不安地站在母亲面前,清声问了声好。
“社长哥哥,你要帮我作证,我每顿饭都吃得很撑,三两米饭加两荤一素。我每天早晚都会锻炼身体,冬天把衣服穿得厚厚的,过马路从来都没有闯过红灯。”
余书忱点头称是。
艳阳天是w城有名的中式餐厅,整座建筑外形由许多错落的矩形叠成,表面刷成朱红色,显得既后现代主义又突兀醒目。
古朴典雅的朱漆门前,铺着红毯,门两侧站着一对端庄大方面带微笑的迎宾小姐。客人走上台阶,她们便一齐屈膝欠身,摆手迎客,欢迎光临。
客人穿过门廓,进入大堂,一身深蓝色短裙套装,系着红领结,挽着漂亮发髻,手捧记事簿的大堂经理笑脸相迎,引着客人察看环境,穿紫色制服的服务员奉上菜单,拿着点餐器候在一旁等着点菜或者为客人推荐和讲解。
母亲征求了晓婵的意见,选了靠窗的雅间。坐定后,母亲点了菜,服务员拿着菜单退出去,三人都无话可说,有些冷场。
一只雪白的小猫突然闯进来,晓婵见了手舞足蹈,钻下桌子去捉。
她在地毯上无忌地爬,全不顾弄脏袜子和手套,一呼一乍地搬动着座椅,推开他们的脚。
三人齐心协力,对小猫围追堵截,晓婵把猫咪捉在怀里,伸手去让母亲帮她脱掉手套,温柔轻抚着猫背,开心得像个孩子。
等晓婵抱着小猫出去找主人时,母亲和余书忱展开了话题。
“社长哥哥是哪里人?”
“北方,K市。”
“今年多大?”
“22岁。”
“你的心像32岁。”
“阿姨很擅长看透别人的心?”
“这些年来我一直为一颗心所累,所以我会特别在意去看一个人的心。”
“阿姨说的是晓婵?”
“是的!”
“她为了不让你太担心,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嗯,那你呢?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会照顾自己的人。”
“我想让我妈习惯没有我的生活,因为她说过没有我在身边她都不知道怎么过。”
“为什么?”
“她已经为我付出够多,我希望她能为她自己活。”孩子转眼长大,母亲却慢慢变老,他深感愧疚。
“母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所以不需你偿还。她带你来这个世界,放你高飞,思念就是她牵着你的线。”
“那什么爱需要偿还呢,阿姨?”
母亲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说所有的爱都不需要偿还,但是想到素素,她又担心,而是反问他。
“那你认为什么是爱呢?或者什么是爱情?”
“我认为爱是一种责任,所以爱和被爱都需要掂量自己是否负担得起,太过沉重的爱,可能也是一种伤害,伤害自己,让自己心力交瘁,伤害别人,让别人无力承担。”
母亲对余书忱的回答不满意,轻叹一声摇着头:“你的思维方式很特别,听晓婵说你喜欢写诗,你知道吗,很多诗人生活在脱离实际的理想主义虚幻世界里,只顾着追求内心的自由,在现实中却无立锥之地,一生颠沛流离。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社会是现实的,人总是无法逃脱。”
“阿姨,我不做那样的诗人,但又不甘心循规蹈矩重复父辈们的生命轨迹。那种西西弗斯苦役般的人生,我们永远都是输家,哪怕你完胜,其实也输掉了时间。”
母亲内心被余书忱的话强烈震撼着,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看透了人生,爱对他而言是一种难以偿还的负债,想到晓婵对他称赞有加,真让做母亲的放心不下。
“哎,年纪轻轻居然有这样的感概,真让人担心,还没经历过真正的人生,不要轻易否定人生中很多美好的东西。”
这时,晓婵把小猫还到主人手里后,回到雅间。
菜已上好,晓婵扑到桌边抓起筷子扫视一圈,正准备先下手为强。
母亲狠她一眼,她自觉做回了乖乖女,腼腆微笑着拿起汤勺,帮母亲盛了半碗丸子汤,也给余书忱盛一点。
余书忱说谢谢,当即用勺子舀一点品尝,汤有点烫,手一抖,汤洒一地,他敏捷地往后一让。
晓婵笑他冒失,关切地把餐布垫在他身前。
“慢点吃,别着急,没人跟你抢。”
这是母亲常对晓婵说的话,她却对余书忱说。
在母亲眼里永远长不大的晓婵,居然也细致如此。晓婵看懂了母亲的心思,难为情地憨笑,欲盖弥彰。
“社长哥哥你就是个漏嘴巴小孩。”
母亲帮着余书忱说话,拿起汤勺朝晓婵挥了挥:“到哪里都不肯安静片刻,你还不坐下来规矩地吃饭。”
“呜呜,妈妈你欺负自己人。”晓婵努着嘴撒娇。
晓婵没吃几口就嚷着饱了,然后忙不迭地给母亲和余书忱夹菜。母亲看着她揪心,夹着菜往她嘴里填。
晓婵把自己碗里的菜夹到余书忱碗里:“社长哥哥,你吃你吃,多吃点,长肥了卖个好价钱。”
饭后回到大街上,母亲听说附近宝寺香火极旺,要去替外婆烧两柱香,求一支祈福签。
步行十分钟,他们到了寺门外。
宝寺坐落在喧嚣的马路一侧,高高的黄色围墙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庭院深深,挺拔的樟树和松柏树冠高出围墙,隐约传来的钟磬声衬着院内的氛围肃穆而庄重。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宝寺正门当街开着,并不大,左右一扇,漆成明亮的黄色,厚重的木门上有一对兽首门环。迈过高高的门槛,但见一片平地,为许多参天的大树荫着,深深的甬道尽头浅浅地传来僧侣诵经的声音。
一位身穿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抱着一根长长的扫帚,专心地扫地,而地上竟是那么干净,只有几只凋零的黄叶。
这恐怕便是修行的一种方式吧,时时慎拂拭,唯恐惹尘埃。
那位僧人见有人上前,连忙低头退后,等行人过去,再挥动扫帚。
林荫道的尽头是大雄宝殿,木结构的殿体漆成朱红色,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一只匾额,上书大雄宝殿几个金色大字。大殿掩映在参天古树中,飞檐翘角,琉璃耀眼,殿顶一只鎏金葫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殿前一排玉石栏杆,连着一段台阶,台阶的侧栏雕着祥云莲花。台阶下一尊大香炉,香炉中插满了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香,香头上点点暗红,香烟袅袅牵出缕缕线条冉冉上升,慢慢散去,在大殿的上空和冬天的雾气混在一起,缭绕不尽。
来到佛门净地,母亲提醒他们不可大声喧哗嬉闹,要静心,内心虔诚菩萨才会庇佑。母亲要到大殿里去磕头,令他们在一旁等候,不可造次。
由于香火鼎盛,香客众多,为了避免拥挤失序,磕头需在殿前排队。
队列中多为中老年人,神色安定,目光清静,也有衣着光鲜的青年人,目光闪烁,四移漂浮,按耐不住歪头往殿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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