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坐落在远洋中的一座孤岛,无人晓,无船近,鱼儿逃。
说出这话的人并非闻名遐迩的大作家,而是一个13岁晚期尿毒症患者--舟舟,我同他相识不到半年。与他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我不愿再深入回忆,大抵是家中无钱换肾,救孙心切的阿婆特地背他来电视台门口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那顿哭诉,招来了好这人的围观,它配合着七月烈阳,晒伤了主编的心,为此她在例会中强调定要将这事好好报道出去。就这样,我与莹莹合伙闯入了他的生活,起初他处于抗拒状态,拒绝接受我们采访,即使我们俩再三强调说我属于正经媒体人。后来,还是他阿婆边流泪边劝他,他才肯犹豫着答应下了。
为了尽快帮舟舟筹到钱,在那段时间里,我和莹莹除了睡觉其他都是在医院度过,有时候甚至一睁眼就在医院。按理说,一回生两回熟,可奇怪的是去的次数多了,舟舟反而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回答问题不是哦就是嗯一类的词语,身体力行践行着惜字如金。我十分不解,莹莹倒是看得开,她宽慰我说现在的小孩都特爱标榜自己不一样。
在采访期间,我们想录点有关舟舟父母的画面,可每提到此,阿婆就百般推脱,仿佛有着一个装满借口的藏宝箱。
把成片送到主编手中,她看后,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说我总觉得这片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究竟差点什么,我们仨都说不上来。直到舟舟说出开篇的那句话,我才恍然大悟,差了渴望,对活下去的渴望。
A
正午的阳光趁着没人注意淘气打破窗,毫无顾忌奔跑在病房里的每个角落,在午睡人儿的身上踩来踩去。
阿婆推门而进,瞧见舟舟睡了,小心翼翼走着小碎步,又小心翼翼把盛在保温盒中的午饭轻放在床头柜上,演着默剧。她将舟舟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挪进被子里,盯了我们两眼,欲言又止,轻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我和莹莹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跟了出去,原以为阿婆是有事要告诉我们俩,没想到怎么找都找不着阿婆,索性又回了病房。回病房时,正好撞上舟舟打开保温盒,里面有两层,一层是清水煮白菜,一层是大白米饭,比起之前,未免清淡点。
破天荒,他主动问我们吃不吃,我和莹莹楞了,互相望了彼此一眼,赶紧说着吃过了吃过了。
估摸着他心情好,莹莹尝试问他能不能对着镜头说些充满希望的话,他抬头问什么意思,我解释说就是说些类似于我想活下去的话。他摇头,再劝就不再开口了。
晚上,莹莹抢先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今天好奇怪。
B
那天后,我很少在病房里见到阿婆了,除了饭点。每次她来,总是把饭放在床头柜上后就走,仿佛这只是一项任务,她不得不履行的任务。
我想拉着阿婆问个明白,可莹莹说家家都有户难念的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心有不甘,转念想莫非是舟舟病情恶化了,按掉录音笔,准备去医生那打听打听。见我要走,舟舟扯住我的衣袖说,你还会回来吗?莹莹笑着搭腔,我可还在这。
他听后,松开扯住我衣袖的手,长舒一口气,随即说出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我不治病了。
C
隔天,舟舟的病房上果然空无一人。问护士,护士说今早这人办理出院手续后就走了,原来舟舟未曾说笑。
找不到人,我开始给阿婆打电话,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这可急坏了我,报道对象没了是小事,可舟舟的病耽误不起。关键时候,还是莹莹想起事先给留的家庭住址,打车,找门牌号,等到我敲响舟舟家的门时,鼻子爬满了汗珠。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肤,短而硬的头发,布满老茧的指甲。他正按着手里的遥控器,时常配合着喜剧电影里的情节大笑,丝毫不在意我和莹莹。阿婆在厨房里洗好苹果,递给我们俩,还未等我俩开口,她便说舟舟在那屋子里,你们想瞧就瞧去,说着指了一个方向,顺着手指的方向,开门,果然是他。
他问我说,姐姐,现在我说我想活下去还来得及吗?我点头,他看向莹莹,莹莹笑着举起手中的单反,对准了他。
剪辑室里,我呆望着电脑屏幕,电脑屏幕上是舟舟难得一见的笑脸。半晌后,身旁轻微的啜泣声把我拉回现实,我握了握莹莹的手,她抹了把眼泪说,来吧,工作。
D
舟舟的故事顺利播出了,承载着希望的节目播出后却石沉大海,不过想想也是,如今家家户户都有无线网络,都在关心着当红明星八卦,谁还有心思看这种老掉牙的求助新闻。
我们自发组织了一次内部捐款,当天下午,我和莹莹一同去了舟舟家。把这钱送到阿婆手中时,她告诉我说,他们决定不给舟舟换肾了,听说隔壁有人花好些钱换了个肾,不过一年便死了,白瞎了那钱。
E
舟舟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我和莹莹又有了新的采访对象,可我心里老是记挂着他,于是在一个雨后,我独自去了他家。
他正坐在陈旧的地摊上,望着不远处被簇拥着的小生命。我在他旁边坐下,他轻声告诉我说,我可真嫉妒,他有一个健康身体。
F
很久以后,过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
当我听说舟舟的一家人不再给他做任何治疗,都盼着他早日离开这世界时,我才明白,舟舟他被宣判了,从那个新生命的诞生开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