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杰背着简单的背包，抛下放在原地的行李箱，上前和达夫有力地拥抱。他脸仍和高中时一样黝黑，这让达夫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将他辨认出来。

「哈！」阿杰十分开心。

「走吧，带你看看我的生活。」达夫接过阿杰的行李箱，替他拉着。

阿杰问起达夫最近的生活，达夫会在片刻的时候发愣，但总是礼貌而克制地回答。阿杰开始讲述天南海北的事情，他在大学里的生活，学生的活动，见闻，和学业。「哦！我们张教授对哲学很感兴趣！」阿杰兴致勃勃地说，之后便开始描绘一个他心中的哲学图景。那图景在达夫看来只是给小孩的常识说教，但达夫还是认真地回应，一边踟蹰着思考，一边点头表示赞同。达夫不是没想法的人，在多数时候都会不顾情面地带有锋芒，只是现在疲惫的达夫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反驳他人的意见，指出他人的错误了。花生露在达夫的胃里打转，让达夫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带路是很难的事情，达夫觉得眼前的路似曾相识，但却有些陌生。每一个拐角都要耗费达夫一部分的心神，达夫疲倦不堪。阿杰在后面紧跟着达夫的方向。

「让我想想……我们先往左，走去……对金路公交站……对，对……往下走，来我们坐扶梯。」

达夫抱歉地看看阿杰，补充道：「我记得第一年来的时候也是站在这里找路。」

「你方向感不错！」阿杰诙谐地笑。

「别笑我了。路都长得一样。」

「是。都怪路都长得一样。」阿杰轻轻地挑了挑眉毛。

「就是啊。」达夫理直气壮：「不仅长得一样，还又长又弯，根本看不见要通往哪里。你说是不是。」

阿杰连连附和，憨态可掬的神态让达夫「噗」地笑出来。就这样一路，达夫在公车上望着离散的夜灯和光影，和阿杰互相张望，东拉西扯地聊天。达夫讲述了自己在大学的经历，义愤填膺地指责了学校对于体育馆管理的不力，还批判了麻市公交车司机散漫的态度。达夫和阿杰来到麻市大学南门站，就下了车。

「买点水果吃，我请你。」达夫把阿杰的行李箱搬下车，车门在身后关上。

「超级棒！」阿杰挤出浮夸的表情。

达夫干涩地笑笑，和阿杰走进了一家水果店。简简单单的塑料板拼接起来的空间里，黄色的灯照满灰暗的墙。老板娘操着一口麻市话的口音，大声地向两位晚来的客人打招呼。小屋子只有五步的距离，呈长条形，开了两扇门。平日里，达夫从右侧的门进去，拿个印着红色大字的塑料袋，抓上两个香瓜或两个梨，付完钱之后从左边出去。在阿杰四下张望的时候，达夫看见了屋子的角落被帘子隔断出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走近一看，里面有简陋的锅碗和一张床，脏兮兮的被子像是涂满了泥土一样，仿佛散发耀眼的浑恶气味。想必是老板娘睡觉起居的地方。

在路上，达夫问阿杰：「有意义吗？她的生活。你看她，睡在那样一个地方。你看到了吗？逼仄昏暗，谁都不会瞧得起。」

阿杰稍显惊讶：「有啊，不然你手上的李子是哪里来的？穷有穷的活法，生活都可以继续就是了，也没什么可瞧不起的。」

「你说她在过怎么样的生活？」

「嗯……大概可以想象。你想啊，他们有个互助的团体，会联系好供货的车每天凌晨的时候在门口停下，然后搬出来订好的货。」那车大概是慵懒的蓝色，「老板娘把货卸下来。然后……卖出去。算钱……之类的。」

「天就黑了，路就空了。行人消匿。」达夫看向阿杰。

「嗯……是这样吧。」阿杰含糊地回应，他对这样一个卖水果老板娘的职业生涯不甚明了。

「有什么意义呢？这样劳作。」

「养家糊口呀，总是要养家糊口的。」

「养家糊口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活下去。对，活下去，然后才能质问活下去的意义。至于在质问之后得到了什么答案，经过了什么论证，或者堕入到无意义感里，或者直接销毁了生活意义问题，比如直接认为活着就是了诸如此类，都只有先活下去才行。」阿杰肯定地说。

「你是说，活下去，然后才能离开生活，之后有人会选择回归生活本身，舍弃生活之外的意义？」

「为什么你要说『舍弃生活之外的意义』呢？你可以认为，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生活指向了自己。」

达夫若有所思：「这么说也可以。」云在天上混乱地飘着。在远离城市灯光的地方，一切路径被漩涡打破，被星辰搅拌。被迫卷入黑洞。

「有个故事你要听吗？」阿杰像是想起了什么，经过一系列的挣扎之后，缓缓地说道。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达夫和阿杰走到楼下，达夫拿出单元门的钥匙，利索地开了门。

「请进！」达夫站开，示意阿杰先进去。

「很多的事情混乱不堪。我理一理，明天告诉你吧。」阿杰看看门外的天空，几朵星星映入阿杰的眼睛。阿杰大步走入楼道内。

「好。明天我们去魂湖走走，你说给我听。」

「砰！」门自动关上，愤怒的吼叫声在楼道里回响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