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真相

余华手中的这支笔是越来越稳了。

新作《文城》是2021年作品，因为小颜妈妈的推荐，我在这个炎热的七月读它。

掩卷之后数日，整个人仍恍惚身处万亩荡，又或是溪镇，在平静的岁月里，在动荡的岁月里。

在它之前之后读的书，都无法将它覆盖。

正如望不到尽头的飘雪无法彻底将村庄覆盖——绝望里有暖的核，再微渺也有盼头；正如春种秋收的富足与疼惜无法彻底将离意覆盖——安稳的日子里始终隐着漂泊的不系舟。

每一次，夫妻之间、 兄弟之间、地主与租户之间，恩深义重的相处都仿佛天长地久。

明知是幻觉，仍不免信了。

信这一分钟，这一页，生怕翻过这一页，进入不可测的下一段人生。

可是并没有就此止步的人生，没有留得住的幸福……书还是一页一页翻过去了。

心里牵着挂着人物的命运，又怕看清他们的人生走向。

盼望皆大欢喜，又清楚绝无可能。

在漫天飞雪里行走，在泊船上短暂停靠，一天天，一里里，一年又一年。

一次次踏上行旅，一次次重返故园。用一生追寻，在追寻里度过一生。

文城本是虚无缥缈地，却令林祥福追寻半生。叹惋唏嘘之余恍然发现：林祥福就是我，我就是林祥福。

谁的人生不曾有所追寻？谁又敢说自己的寻求必有确凿意义？

可是人并不因此而停止寻求。

就像那河水潺潺流动，就像秋叶落春叶生——它不跟你谈意义，只是流动，只是开复谢、落复生。

林祥福离小美咫尺之遥，却终于没有找到她。

他们的人生有过两段交集，然后离散，至死相见——隔着十七年光阴，隔着她的坟上土和他的木棺。

心头涌上无数个“若是……”

转念再想——

若是从未相见，会怎样呢？林祥福的人生会因此更好一点吗？

若是再相见，又怎样呢？林祥福固然是那样温厚的好人，小美和阿强又岂是坏人呢？

见面之后的抉择是难以回避的。

无论怎样抉择都是撕裂，何不让撕裂日日夜夜在心底发生，每一条裂缝都在深夜以泪灌溉，在白日里以妙手织补，再在下一个深夜亲手撕开……

对自己说：这就是宿命。

这么多普普通通的好人，这么普普通通的死死生生。

这样的悲剧命运：蝼蚁一样卑微，却也有着蝼蚁的力量；雪片一样酷寒，却也有着雪片的洁白。

读这本书的你我，于是终于意识到：那是你是我，是我们的命运——它并非由一连串巧合编织，而是由一个个日常铸就——它如此普通，因此难以逃开。

写这本书的人，稳稳地执笔，面上无波，一行一行书写着我们的命运，寒凉又温暖。

我感觉整个人被泪水浸透，只是哭不出来。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给你看这同一片海天：太阳被遮挡时的冷肃木然，阳光刺破云层时的明媚秀丽——

这都是生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