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儿(四十三)
我们很少睡一张床,如果酒店只有一张床,他会睡在沙发上。这个游戏我们玩了一年多,直到有一天他伏在我身上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太太知道了。”
我一惊。
“她那样聪明,我们第一次时她大概就发现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她很平静,或许她内心也很痛苦。”
他是要和我诀别了吗,泪水溢满了我的眼眶。
“那我们怎么办?”我颤颤地问他。
“我太太十九岁就嫁给了我,当时她还是个学生。后来她一直做我的太太和孩子的妈妈,她什么也没干过,不知道社会的险恶,直到现在她还是个无知的女孩……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就是她的全世界,若是让她离婚无异于把她杀了,他不能当个杀人犯。
我默然无语。
他眼里的光一闪而逝,这个危险的、从不让人窥视的男人,我甚至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一眼。
当我离开公司的时候,他开车送了我一段,下车时他给我一张卡:“里面有些钱,你拿着吧。我有个朋友公司在招人,我向他推荐了你,你可以过去面试一下。”
“谢谢,钱我不需要,工作我也可以自己找。”
“你表弟怎么样了,骨髓移植了吗?”
“他死了。”我说。
大臭拒绝骨髓移植,也不同意舅舅妗妗卖房卖地,他主动放弃了治疗,于半年前死在当地县医院。出殡那天我去了,妈妈说:“受了那么多年罪,他自己都怕了,不治了。把家治空了他爹妈后半辈子可咋过?临了了疼得受不了,打吗啡也不管用,他哭着说把腿锯了吧……”
葬礼凄惶而简单,妗妗哭倒在地,二臭打幡摔瓦,而舅舅依然咧着嘴,苍老的脸上如马戏团小丑一样漠不经心的笑。
“把钱留下吧,万一有用。”
“不用了,你不欠我钱。”我说,“你不要以为有钱就能当救世主了,都说钱能通神,可在生死面前,它还真通不了神。”
他略显尴尬。
于是我转身就走,没有拿他的钱,这是我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没有之一。
我退了房子,收拾起行李,准备出门远行。我计划了一条长长的旅途,若是积蓄不够还打算在途中打工挣钱。我豪情万丈地上路了,可仅仅几天之后便结束了我的行程。
刚到济南时我住在车站旁边的小旅店,旅店卫生条件极差,迎面一股湿褥的气息,我一阵恶心,竟搜肝刮肺地吐了起来。我敏锐地意识到情况不妙,随即在当地小诊所做了孕检。
看着鲜红的两道杠,我头脑一片空白。我魂不守舍地走出诊所,我不是一个人了,我的身上附了另一重灵魂,孟旭东的柔情与冷酷交织在我身上,我泪流满面。
我卷起铺盖回去了,看着熟悉的城市,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眼看着天黑了,此时我才惊觉,这个我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于我而言依旧冰冷陌生,没有家、没有归属感,我永远都是个怯生生的异乡客。
我想到了他,是眼前那座熟悉的大厦让我想起他的。那是李默成办公室所在的大厦,他带我来过一次。被华灯装点的大厦庄重而妩媚,他能帮我什么,至少可以让我住一夜吧。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惊喜中略带凝滞:“姚千千,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你。”我竟忍不住淌下了泪水,他的声音服帖熟悉,恰到好处地温暖了我支离破碎的心。
“你在哪?”
“在你楼下。”
“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在外面,得等会才能回去。”他微微沉默后方说道。
“没关系,我等你。”
“那……你等得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没关系,我去你办公室门口。”
“好……”
我乘电梯到李默成办公室门口,我穿着T恤牛仔裤和球鞋,背着个破旧的帆布包,连日奔波使得我风尘仆仆,和这光鲜锃亮的办公楼极不相称。
李默成会嫌弃我吗?我从未在乎过我在他面前的形象,可此时我却莫名不安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楼里冷气开得有些过了,寒冷一点点侵入我的身体,我还没有吃饭,饥肠辘辘,本以为见到他可以一起吃一顿不豪华但温暖的晚餐,他在做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让我等这么久?
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我全身无力蜷缩在走廊里,又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铃声却隐隐在电梯厢里响起,随着一声清脆的“叮”,电梯门打开了,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我正像个乞丐一样瘫坐在地上,见他过来,微微抬头瞻仰着他。
他由上而下看着我,脸上有我读不出来的表情。这时我才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瘦瘦高高长发披肩,身穿波西米亚长裙,文艺又漂亮。
“希微……”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千千(四十三)
陈喻心为我谋到一个项目企划职位,虽然对这份工作十分陌生,但我愿意为之努力,经过几天的学习,我已然有信心能把它做好,于是我把孟成托付给阿丽,自己则过上了循规蹈矩朝九晚五的生活。上班果真是最让人安心的事,一上班整颗心都满了,顾不上忧虑,也不再失眠了。
上班这件事让我和孟旭东之间产生了更深的隔阂,他很长时间不理我。阿丽多次劝我跟他服个软、认个错,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是这件事,我们似乎永远也达不成共识。
“你去上班是想让别人看我笑话吗?”
“这世上多少女人都在工作,难道他们的丈夫都很可笑吗?”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孟旭东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出去上班。”
他果然联系了我的老板,秦总十分为难地约我谈话,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我主动辞了职。
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胖了,于是办了张两健身卡,送了阿丽一张。我的美容卡、理疗卡什么的也让她用,衣服包包也送了她不少,孟旭东的衣服送给她丈夫、孟成的玩具给她儿子,她收了不少东西又慢慢与我亲热了起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她竟成为了我唯一亲近的人。
周末时我带着孟成和她们一家人去吃饭、去游乐场玩。
孟成一天天长大了,他并不聪明却憨实可爱,他有时很敏感,当陌生人靠近时,他会紧紧挤在我怀中,仿佛我是他的一切,这种依赖让我感动,也让我伤心。有些缺失刻在基因里,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能不是大老板啊?”
阿丽“噗”地笑了:“大老板不好?多少人想当大老板呢!”
孟成摇摇头:“我喜欢浩浩哥哥的爸爸,总是和他一起玩。”
“别瞎说,浩浩的爸爸才窝囊呢,你爸爸是最厉害的,你长大也要像你爸爸一样。”阿丽说。
“不要!”孟成大吼一声躲在我身边,他像小鸡一样支楞着两只小胳膊。
“小成,怎么这样不礼貌,怎么对丽阿姨大吼大叫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
“我不喜欢大老板,我喜欢别人爸爸那样的爸爸……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不来看我?”他委屈地说。
“怎么会,小成最乖了。爸爸不来是因为工作太忙,过几天不忙了爸爸就会来了。”
“那爸爸会给我买超级飞侠玩具吗?”他的眼里又放光了。
“会的。不过你得提醒他。”
“那我给他打电话。”
“打电话不行,你给他发个语音吧。”我把手机递给他。
他按下话筒键,对着手机认真地说:“爸爸,明天一定要买超级飞侠,要乐迪,你要记得哦。”他发出去后又按下按键说了一句,“一定要记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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