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棵红枣树

那棵枣树是父亲种的，长在“梧桐树旺”（老人起的大山名字）的后坡上，树干并不挺拔，弯弯曲曲，斜跨在我家地头上。地里种着花生地瓜，有娘和爹爹勤快打理的功夫，都长势喜人。可是只要挨着枣树长的庄稼，都焉不拉几、叶黄稀落。按照娘的建议早该拔掉那棵枣树，可俺爹不愿意，他说，孩子愿意吃枣子，你看看一到秋天满树的红枣子和过年一样多喜庆。经爹爹这样说，我和娘也发现每个不起眼的秋天，地头的枣子熟了，和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秋风吹来，藏在绿叶中的红枣子一嘟噜一嘟噜的在风中摇曳，欢喜极了。于是，山坡上高粱玉米，石榴柿子，山楂苹果都浩浩荡荡，挨着挤着，追着赶着，争着抢着，占尽了秋季收获的繁华。

秋忙季，那时候学校里有秋忙假期，每年秋天要放十几天假期和家人收秋。跟着爹爹在地里刨地瓜拔花生掰。爹爹是家里的整劳力，满地里的花生和地瓜都要靠他一个人用镢头刨出来，我在后面把花生地瓜的沙子筛掉，瘦弱的娘再把地瓜搓成瓜干，用扁担和柳条筐挑到朝阳的山坡上，等盼好天气晾干。收秋的庄稼人不盼着下雨。

秋天的鲜花生最好吃，可是让人一遍遍把每一颗花生上的沙子磕掉，连秧带果用绳条捆起来，再挑回家是一件多么辛劳的事啊！干不完的农活，收不完的庄稼是爹娘的喜悦。他们盼着庄稼收成，就像盼着孩子长大有出息一样，心中是没有苦的。可正在长大的孩子体力跟不上繁重的农活，重复的体力劳动让人厌烦，又心疼父母的不易，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干。十几岁我手上磨出了泡泡，鞋子爬山磨破，大拇脚趾头露在外面，也没有钱买鞋子。我多少次躲在枣树底下抹眼泪，把内心的无奈和愁苦诉说给那棵大枣树。有时候枣子像看透了那颗少年的心，吧嗒！落下一颗红红的枣子，当我用沾满沙土的手小心翼翼捡起那颗懂我心意的枣子时，心中又都对一切充满了憧憬。

爹爹看出了我的委屈，就放下镢头爬到枣树上，摘一捧鲜亮诱人的红枣子笑眯眯地让我吃，也不说话，但溢出的爱都在那颗颗红枣里面，深沉而有力。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唯一对女儿表达爱的方式。那是父亲种在女儿心中的一抹红。许多年以后，当现实比收秋的体力劳动还要劳累残酷，一路跌跌撞撞中，被生活碾压着向前走时。我想起了父亲种的那颗红枣树，仿佛每次尖锐的疼痛，敏感的忧伤，都能被父亲微笑着递给我那一捧红红的枣子给治愈。

在成长路程，被生活逼迫一步一步向前走，每遇到挫折风雨，无法逾越的山头，在崩溃的边缘，丢失了一种又一种的身份，在失去得到之间，始终有一抹红带我坚定地继续前行。顿悟生活，检省过往。庆幸童年父亲种的那棵红枣树，在我到达想要的远方，人到万事不休的中年时，还能感知人间的爱与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