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慢一点儿啊!”
“再不快走,就赶不上你爷爷的戏了。”
出门后才发现忘了带白酒,于是她开锁重新回屋拿酒,却丢开了盖子。我问她为什么不盖盖儿,她说酒香比人快,爷爷闻到酒香就知道我们在路上了。说着就拉起了我的手腕,示意我跟着她快走。
爷爷是个老戏骨,日常活动就是和别人一起唱唱戏,八尺戏台,老生唱词,填满放慢的日子。爷爷兴趣盎然,可她却从不听他的戏。
“起初他是吃过饭才去唱戏,最近饭也不吃就出门。”她递给我一个西红柿,上面还有水珠滚落。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咬了一口,滋出的汁液溅到了衣服上。
“他不像年轻时那么知道哄我。”说着,她皱了下眉头,然后用抹布擦去红色的汁液。
我笑出了声,看着她眉头紧皱:“您不常说都老夫老妻了,他就是喜欢唱,好不容易有个兴趣,您由他去啦。要不我们一起去听一次?”
我看出她心动了,也没再劝下去。
一天,她正啃着一根玉米棒子时突然对我说,她想去听他唱戏。
她和爷爷谈婚论嫁前其实知道爷爷喜欢唱戏,他最喜欢的还是家乡的黄梅戏,她于是也背过词记过曲。那时候她还偷偷带着酒出来,只因为爷爷好这杯中之物,尤爱一边唱戏一边饮酒。
戏台上的他一板一眼都深入她心,她听得出神听得忘情,就等着唱完给他送酒去。
“还是你爹酿的酒好喝,大老远闻见就知道你来了。”他小抿一口开始砸吧嘴,不自觉哼起了小曲儿。
“我废了好大功夫才偷出来的。”她说完笑着又为他斟满一盅。
后来,她偷酒出来被家里人发现,就不许再去看他唱戏,她从那以后便再也没去过。结了婚后,一晃几十年,他最爱喝的酒还在,送酒的人却没有了。
这天傍晚,她带着自家流传的陈酿,拉着我出门。
花甲之年的她步伐却这般急,我搀着她说慢点走,她不听,双手抱着酒瓶和酒盅一如当年的少女。
“为什么突然想去听他唱戏?”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突然想起年轻时候的他,那时候唱戏的模样,可俊了。”她笑呵呵地说。
果然人老就是回到年少的时候。
我闻着酒香有些微醺,她挨着我坐在戏台下面,双目专注地盯着戏台。
“琉璃一时雨,洗出万青山,亭前一席话,暖我一颗心,公主美意我愧领,今生不负,不负龙女情。”酒香像口中唱词般,缭绕着,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们。
人生就是一出戏,你走慢了,有些东西就赶不上了。此刻的她是这么安静,安静得像鱼,在晴朗的空气中脱魂地打坐,如僧人般虔诚。
“我也知鳞甲连肉长,郎君和我却连着心,剥鳞剧痛尚能忍,退婚剜心何以生?何以生?”鼓轻敲,锣轻鸣,她张口小声唱到。
她赶上了这出时隔数十年的戏,就好像她赶上了这辈子最幸福的末班车。
(作者:汪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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