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有几次在“种子场”那里遇到一个瞎子。他不认识我。我认识他,年纪和我差不多,但叫不出名字。
瞎子和我是一个大队的,“人形”小队人,老子去世的早,跟着娘苦度日月,娘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我读三年级的时候转到大队的中心小学,开始上早读。天刚麻麻亮见到他们上街,在大队的中心马路上我们擦肩而过时,我总是没来由地站到路边的小草上让他一下。那时,娘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胳膊比我的粗,手掌也比我的大,紧紧搭在娘的肩上,人高马大的他老是将他娘低矮瘦弱的身子推拽得歪歪倒倒的。
前几年他娘走了,瞎子看不到下棺的场景,也听不到妹妹的哭泣,但他似乎有感觉,独自一人摸到了村后的树林里,一根长竹竿横七竖八地死命地抽打在树上,竹竿成了竹片,手掌成了血掌,“啊啊”地吼声将树林里的鸟儿全都赶到了村外的田埂上去了。
娘去世了,妹妹就成了他的“娘”。为他洗衣做饭,晚上还要牵他上床睡觉,但妹妹却不能成为他的眼睛。她早早的招了一个男的上门,承担起“家长”的重任。
他不仅瞎还聋,还哑,真的是个可怜人。但瞎子在家里待不住,吃过早饭摸着根竹竿就出门,从“人形”到“合意”队,再到“先进”队,然后去种子场,下午再顺着马路回家,像生物钟调好了顺序,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走了这么多年,村里人见着就习惯了,也就没有故事可以重复,或者是懒得重复。
我看过几次他无缘无故地生老天的气,站在马路当中忽地就不走了,扭着脖子,斜着头朝天“啊啊”的吼几声。平常走路时他的头总是微微向上,好像努力的在寻找对于普通人视若空气的光明,然后头便一甩一甩的,像是没看清楚什么感觉到失望,要甩掉模糊似的。
现在瞎子的“眼睛”其实是他手中的一根竹棍儿,比他人高,走的时候左戳一下右戳一下,人就随着那棍子传回来的感觉,没危险了左一步右一步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我们村里中间的那条路铺上水泥路面后,瞎子走路也似乎快一点了,竹棍戳到的地方硬且有回声,可到了种子场那里就不一祥了,那里是十字路戳到哪里都有声音,他就不知道往那里了,在那里团团转。这时如果有本村的开车人遇上了还好点,知人知底,会等他,会让他。如果是外村人不知道底细会拼命地按喇叭,但是没用。他还是南两步北两步的,让你着急。这时会有马路边住家的女人跑出来,一边牵他到路旁,一边嘴里“唠唠叨叨”:你这瞎子也不死,活着害人,让车过去。但是说归说,骂归骂,瞎子的吃、穿,村里乡亲们还是经常接济的。有时候我在想他没父没妈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
每当我开车在路上遇到他时,远远地就靠边停下来了。看着饮醉酒般的样子,忽然就觉得不知是老天如此的不公还是他前世罪孽比泰山还重,现在这么多的不幸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摇下车窗朝四周望望,虽然乡下没什么风景,但觉得自己即便有再深的忧郁,再大的冤屈也没有理由不开心,没有理由不幸福。
能听到音乐就好
能看到风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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