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我从农村小学转到城里,跟着爸爸调动工作。新的小学,我这个农村来的傻妞,啥都不会,唱歌不会,体操不会,描红不会,甚至不知道早晨不交作业会被罚立站,一个人站在教室外面,墙边靠着,像以前村里老头晒太阳。或许这就是爸爸下了决心要出走,要带我离开,要给我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留下妈妈带着妹妹,继续留在山沟里,那个鹤立鸡群的高校,备战备荒。
只是,我那般不适应。一个孩子,山野间疯惯了,乡村民办教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也常常体育课下河摸鱼,或者劳动课去老师家帮着搞土胚,或者闲散地看着旁边部队驻军的帅哥们跑步投篮。到了城里,窗明几净,老师像恶魔,抓着男生脑袋撞向黑板咚咚咚。怕怕。
看不到山坡的露天影院了,我还惦记学校果园里的花花草草,苹果核桃水蜜桃。也看不到漫山遍野纷飞的萤火虫了,低垂的星空,站在学校家属院门口,就能闻到旁边村里传来的袅袅炊烟,好香啊。
节假日,偶尔去姥姥家,他们院里还留着老式锅灶,我总耗在里面不肯出来,帮着烧火,添劈柴,拉风箱。铁锅里水开了,烘着米粉肉,豆包,馒头,姥姥总是笑眯眯地说,就我家春儿最勤快。贪婪地闻着新鲜柴禾燃烧的味道,和梦里一样,火光闪烁,惦村村里小伙伴不知怎样了,他们想没想我呢?
临行前我们互赠礼物,我把自己的本子铅笔,橡皮都送给他们,他们也拿出轮胎剪成的皮筋,还帮我把自带的课桌板凳背回来。留下他们四处漏风的教室,还有低矮木板+砖头桌椅,还有教室门前,那口深不见底的冷嗖嗖水井。
星空我很快在新的家属院交到新朋友,也很快体会到世态炎凉。被轻视。被冷落。委屈。无助。爸爸忙于适应新工作,如鱼得水,拼命钻研业务,顾不上管我太多。爷俩吃喝拉撒,勉强凑合着,有时中午,爸爸午睡,鼾声。我就跨过他,溜出门,跑到大院另一头,去找新认识的小伙伴。老孙家是学校后勤的木匠,家境似乎很好什么都有,正准备给她家大哥结婚家具,到处都堆了木料,我喜欢闻那个味道小狗一样四处游走。有时也在她家混饭吃,各种惊奇,她家蛋炒饭居然是白色的不放酱油啊,她家西红柿炒鸡蛋居然是咸的,而不是甜的?
老孙在班里学习很好,肯定要进重点中学的,不像我。所以她隐约总透着些傲气居高临下,让我干这干那,我也乐得跟屁虫一样,有朋友就好。顾不上其它。甚至她家旁边邻居,那个腿瘸的女孩也骄横跋扈,看不起我,每次给我秀各种家里的洋玩意儿。我也乐呵呵看新鲜。傻乐。院里盖楼,打地基,我们可以地道战一般钻来钻去,还可以四处寻宝,偶尔发现草丛里冒出来的大蘑菇。
小升初成绩出来了。老孙如愿以偿进了重点,我落榜了。父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说是果然乡村小学基础太差了,托关系帮我找了个破落中学,阴着脸,似乎我这一辈子都完了。前路漫漫。当时考试结束,我直接跟着学校班车回了山里,光顾着高兴了,撒丫子漫山遍野疯玩儿,天黑才回家。根本不明白,怎么就这么一次考试,就决定了我的前途命运呢?
最后一次见老孙,在家属院旁边,篮球场,她已经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准备去报道了。她坐在车座上,单脚着地,更得意更居高临下了,我想,她原来比我高这么多啊,需仰视。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是再没见面,只记得她那不屑的表情和语气,大概是觉得不该与我为伍,村里来的野孩子果然不行。好吧,我落寞回了家里。想着,小伙伴就这么没了?
最后一次返校办毕业手续。我妈当年的同学,看着我摇头,说她家闺女发挥失常了也落榜了,跟我去一个中学以后要互相关照。我想,哎,人家都是发挥失常,就我,本来这水平,也就这样了。要出校门了。只待了一年多的学校没什么感情,还不如我们那土胚小学。大门口,一回头,看到学校布告栏,还贴着我们之前那次绘画比赛的获奖作品。那是一幅星空。我的星空。不会画画,从未啊受过训练的我,偶然在读者文摘封底看到,瞬间被击中,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好美啊,那些旋转的蓝色黄色漩涡,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当时找了张爸爸备课用的白纸,印在原画上,画了大概轮廓,然后认真仔细地涂颜色。忙乎了半宿大功告成,灯下爸还忙着备课查资料,没空搭理我。就这样,我小心把自己第一个作品收到书包里,上床睡了。不知那晚,是否做了一个关于星空的梦?后来有一天,居然在学校门后布告栏看我的星空,很好看尼,不过有些怪异的感觉,夹在一堆鸟语花香,一家三口逛公园,小猫小狗的儿童画里。那深深浅浅的蓝色,绚丽的黄色,让人眩晕又沉迷的漩涡般云团,说不清代表了什么,就是好看。
大概,这就是我留在那个重点小学最后一点印记了吧。然后我就懵懵懂懂进入中学阶段,卧薪尝胆六年,再没见过老孙。再没回过母校。直到高考结束,来京读书,工作,成家,很多年过去了。往事如烟。大学一入学就看了梵高转感动。震撼。隐隐明白为何小时那么喜欢。前几天,又看了动画梵高周末早晨,周围都是带着孩子接受艺术启蒙的家长。孩子们搞不懂这怪人有什么好,来来回回说说笑笑。这些对我却没有丝毫影响,画面展开,绚丽的星空瞬间重又把我拖入那个光影世界。属于那个落魄一生的纯真男人。也是属于我童年世界的瑰丽星空。黑暗中,潸然泪下。
有时回家属院看望老人,我家老太太会说,老孙的父亲每次遇到都会打听我,说是一直记得小时俩孩子曾那样要好,有机会还是要联系。问起他家闺女情况老人一筹莫展,说是中考就失利了一蹶不振,后来很快上班也不顺,在当地一个市场摆摊卖服装,离了婚带着孩子。他家大哥日子也过得艰难,只能接老人的班,在后勤维修处。
星空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当初的小伙伴,念旧得一塌糊涂。岁月催人老吧。毕竟,当年我们曾有那么多快乐时光,大院里四处都有我们的足迹。过年过节回去,也会心中一动,想着会不会邂逅老孙呢,是不是彼此还能相认,能问一声,嗨,你还好吧?往事,其实总是无法如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