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文远想,林相不一样。
她们四个一所初中,康文远是在“登顶班”认识的林相。“登顶班”是个为年级前三十特殊准备的小灶,康文远自然不是次次都这个水准——她第一回月考撞了全班除了她没人复习的狗屎运,勉勉强强挤了年级前十,兼之年级组长又收了她爸点好处,就把她也塞进这了。可这群脑瓜灵活的初三生又都不是傻子,上了两次课就摸透了这地方的教学水准,自此小教室里一回比一回人少,年纪组长气得吹胡子瞪眼,隔三岔五就来巡视“登顶班”,时不时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这群小孩:“有没有点规矩了!现在成绩勉强不错,以后能一直不错吗!真是够了,能不能学习上好好用点心!你们都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吗!”
乖乖待在小教室里的男孩女孩无辜地面面相觑,张口欲言,又不敢提醒正在气头上的年级组长。
第一次课,林相就坐在康文远旁边。那时候康文远还畏畏缩缩地不敢和这号常排年级前五的人物打招呼,鼓足勇气,抓耳挠腮半天,指指林相身边的空位,憋出来一句:“你好,我叫康文远,能坐这儿吗?”
话音刚落她就被自己窘的满脸通红,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僵硬地缩在两边。
林相放下来手里正转个不停的一支黑笔,有点茫然地看她一眼,随即笑了:“当然可以。”
康文远战战兢兢地规矩坐下,暗自开心了一会儿。然而马上她就收不住自己对林相的好奇,总往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偷瞄。这会儿还没上课,林相慢条斯理地从桌肚里摸出来一个A4大小的透明文件袋:那文件袋见了天日,于是康文远一双刚刚还打不起精神的眼皮蓦地睁开——装的满满当当的一袋彩色水笔,目测有三四十只。林相翻妃子牌子一样,考虑了一下,摸了几只扔在桌子上,身子向后一靠,等老师那句“上课”。
自此康文远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期待每个有“登顶班”课程的周四。
康文远听说林相很久了,成绩好,文采飞扬,还会画画拍照,堪称外语学校全能选手。她很多时候都想:为什么林相不是个男孩呢?倘若生为男儿身,她必是迷倒万千少女——虽然现在已经是了——人还颇有种长身玉立的风范。她生的白且瘦,身高频频能有175向上,梳个马尾辫跟古言男主角一样。“林王爷”那种。康文远想到此番,自己也开始傻傻地坐在位置上不住地笑,直到男同桌大惊小怪地吼了她一句:“康文远,外面有人找你!”
康文远抬头,看见林相站在初三七班门口。她心想真是脑补曹操曹操到,深吸一口气拘谨地从座位上把屁股挪起来,端正了一下平时歪七扭八的脚步走出去,对林相示好似的笑了一下:“怎么了?”
林相问:“你逃今天下午的‘登顶班’吗?”
康文远被问得愣了一愣,倒不是纠结逃不逃,毕竟她反正从来都没把自己往听话傻小孩的分组归类;而是因为自己和林相没见过几面,居然被她一把拉进了名叫逃课同伴的队列里。
“诶!”康文远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惊讶,“不知道。那......你逃吗?”
林相说:“必逃吧,今天还讲数学哎。我摸好路了,进去签个到就从实验室旁边的楼梯下来,神不知鬼不觉,肯定没事。”
康文远说:“呃,好,那就逃吧。没事我就先进去了,下节我们班蓝精灵的课,他早到,拜拜。”此蓝精灵非彼蓝精灵,而是那面貌生的和某次春游时公园里形状吊诡的蓝精灵雕像别无二异的年级组长。林相很理解康文远脸上的苦大仇深,于是点了点头:“拜拜。”
康文远回到教室里第一排坐下来。男同桌拍了拍她,坏笑着小声问:“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康文远低下头,仍是没忍住,漏出一声笑:“嗤,别多管闲事。”
二
外语学校高中有面对本部初中的直升政策,大概流程是两次月考加起来的排名在前三十就能直接保送进高中——用康文远的话说,就可以中考瞎考。当然老天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地就能“瞎考”,康文远拼死拼活地考直升,哭了两三次,失眠四五回,终于在最后一拨被提上去的学生里幸运地吊了车尾。然而当时她还以为这是幸运,全然料不到自己的高中生活要在一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是监狱的学校里半死不活地混过去,这便都是后话了。
中考也就这么如期而至了。康文远一身轻地潇洒挥笔写卷子,人心里有底,进出考场的步子都更加吊儿郎当几分。毕业典礼时,她依着往年风俗,拉着几个玩的好的在操场旁边“流金岁月”的牌匾下照了张相,回家po完朋友圈就开始瘫在床上。
两个月的假期慢吞吞地被海风招摇带走,开学前两天,康文远很突然地开始稍微考虑了一下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一次想起来了林相。那时候还不流行用微信,康文远四处打听到了林相的QQ,试探地发了个“我是康文远”的好友申请。完了觉得有点突然,万一人家不记得我呢?于是康文远加了条申请:原来七班那个,和你一起逃登顶班的。结果没过两分钟就通过了,康文远也不好意思发别的话,就默默地蹲着等林相更新个性签名——她空间设了私密,进不去。
康文远于是继续她半身不遂的姿势压在一床空调被上。
三
世上从来都只有两种人,林相和其他人。
礼堂里大家被校长讲话轰炸到半条腿踏进周公屋子的时候,林相遗世独立地站在一边按快门当特批校园记者;初中女生们往礼服裙下不管不顾地套一条校服裤,升旗仪式结束转头三下五除二卸掉裙子的时候,林相收起她录制国旗下演讲的三脚架和相机,云淡风轻地往回走;甚至那次直升考试,康文远休息时在考场里晃悠,看到该班光荣榜上半命题作文“与---擦肩而过”的范文们——一片名为春天温暖甚至幸福的填空中,林相名字下面是“与康斯太浡尔擦肩而过”。当时康文远钦佩及震惊之余想还是算了,还是收回来那点微不足道的其他情感吧,毕竟自己还要百度谁是康斯太浡尔。
这时候康文远手机响了一下。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几乎是颤颤巍巍地打开QQ对话框,然而顶端并没有一点数字增加的迹象,她晃晃脑袋清醒一下,重新按个返回桌面,才意识到这条消息来自微信。
来自老爸:“分班有什么特殊要求么?”
康安的一点小手段足够满足康文远的所有要求,她也倒不食髓知味,每次都点到为止,不贪心。但这回康文远脑门上的汗噌一声就下来了,她反复敲打文字进对话框又心虚地删除,最终却还是下了决心,按出去绿色一条:
“老爹,能把我和原来一班那个林相分到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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