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六楼的女人是个暗娼,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拢共两栋楼,差不多全是一个单位的,谁家的来龙去脉,祖宗八辈儿。结了几次婚,有几个娃儿,打不打老婆,大家都知道得清楚儿的。
六楼这个女人是租的房子。
和传说中的娼门女人不一样,这女人不妖艳,不骚浪,没有烟视媚行,没有叼着烟,捏着花手绢,穿着清凉倚门喊大爷。
三十多岁的女人,穿得比一般女人还朴素暗沉,衣服是暗沉沉的,款式落伍,材质廉价,好好连双高跟鞋也没有。
脸色儿比她的衣服还暗,黑黄黄的,一脸比小米粒还小的痘痘疹疹,均匀地布满全脸,眼睛很大,无神。
整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基于她的职业,有人给起了个外号叫“老神鸡”。
窃笑着,就这长相,就这女人,还干这行?
女人还带了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说是弟弟,大家认为是儿子。
是个小学生,高高兴兴地上学下学,不谙世事。
楼里男人猥琐的眼光打量这女人,女人蔑视的眼光唾弃这女人。
对那个带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孩子,都是同情叹息,摊了这么个妈。
隔三差五从她家下来不同的男人,基本上天一亮,低着头,匆匆地走了。最常来的,是一个秃头大肚子,腋下夹着公文包,白衬衣,西装裤,满脸骄横的男人,这男人不在乎谁看他,在走之前,还到楼下的早点铺吃早点,然后剔着牙,度着步,等着接他来的司机。
那是她最长久的恩客。
转过年,这女人居然开着一辆新展展出租车跑开车了。
那天我进院门,她出院门,看着出租车里的她。
我惊得下巴掉地下了,起步三点头,拐弯猛加油,看着磕磕巴巴的跑远了拐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院儿里三五个女人斜睨着远去的车。
那时候女司机特别少,1998年出租车还是能挣钱,高大尚的营生。
院儿里的女人们酸溜溜地说,看看人家,靠肚皮也能挣出个出租车。
这一天傍晚下班儿回家,在单元门口看见一个老头,身边儿一个大编织袋,坐在台阶上抽烟。
我警惕地问他找谁,他满脸堆笑,很兴奋地说 ,六楼的,等我闺女。
一听是老神鸡的父亲 ,也坐在儿台阶上跟他攀谈,老人从老家来,他认为我一定认识他闺女,她闺女早早就出来工作了,可出息了。
一说起他姑娘,这老头兴奋得眉飞色舞,说他闺女有出息,在单位受领导的重用,工资高,提成高,去年还把她弟弟带出来,能从呼市上学,全村就这一苗苗,别人顶多去个旗里上学。现在闺女又刨闹地买了出租车,每天跑车可不少打闹钱呢,他们老两口也准备来呼市。
我问他,你女儿在单位是干啥的,他说在民族商场卖货呢,老板看重她,工资开的高,提成也拿的高,还管的好几个人呢,我默然。
看着老汉晒的黎黑的脸,纵横交错的皱纹,粗啦啦弯曲的手,指甲缝里的黑泥,头顶上软塌塌的帽子,皱巴巴挽起的裤腿,脚下开线的黄胶鞋,高兴的眉毛,眼睛一块儿飞 ,手舞足蹈字里行间全是自豪。
我也附合着说,是呀,你闺女真不错,院里人都说你姑娘能干,到了个好单位,有个好领导,你们老两口有福气。
六楼那个暗娼没了,变成了个兢兢业业,没日没夜跑出租车的女人,院里基本碰不着面儿,天刚亮就走,半夜才回来,头一年都不舍得把车包出去,一个人开。
最后把六楼的房子也自己买下了。
这天去楼下早点铺子吃早点,一眼看见那边坐个女的,吓了我一跳,脸上头上的伤,横七竖八,头上缠着绷带,左脸上从眉骨到下巴斜斜的的缝针还没拆线,缝了有几十针,脸上像爬了个大蜈蚣,脸肿成个猪头,没缝针的地方 ,是一块块,一片片,丝丝缕缕的血嘎巴。
半天才从衣着和说话声音认出来是老神鸡,我惊讶地问怎么了 ,她虚弱地说:“哎呀,姐,碰上抢车的了”。
原来前几天晚上有两个男人租她的车,要去飞机场,她暗喜以为拉个大活,结果走到半截,人家要下车尿尿,停下车,那两个男人把她从车里拽下来,扔下路基,准备抢车走,她急眼了,三两下爬上来抱住这个男人的腿不让走,这个男人拿手推,拿砖头砸,可是她就一个主意,抱住人家的腿,抱住人家的腰,怎么打不松手,不能抢我的车。
两个男人合伙把她揪下来,又扔下路基,还没等人开车走,她又快速地爬上来,扑上去又抱住这个男人的腿,就这样三番几次,两个大男人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女人,或者说这两个男人不准备害人命,反正是无论怎么打,这个女人就是抱住他们的腿,怎么打也不松手,打的血呼啦嚓,血肉模糊也不松手,瘦弱的女人偏有一股子狠劲儿,后来这俩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说没碰见这种不要命的女人。
这女人跟我说,“姐,我就靠这个车挣钱呢,这是我半辈子挣下的产业,我不能叫他抢走。”
晚上看新闻,那两个抢车的男人被抓住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杀害过一个男出租司机,不知道是女人命大,还是那两个凶手恻隐了。
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副嘴脸,觉得她是个值得我尊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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