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宅在二十年多前就被推倒,永远归于尘土了。至今,我依然还记得它往日的模样,虽然那时只是几间破落的草房,却是伴我长大,并给我留下无限回忆的家。
它坐北朝南,有三间正房,两间东偏房,外加一个不大的院落,典型的苏北乡下农家的格式。房顶几乎全是用麦草苫成的,只在前后檐的滴水处,用了几排旧式的红瓦。房梁都是乡下那种最廉价的杨木的,又没有经过什么防腐处理,所以每年到夏天的时候,屋子里总不时地飘落一些白色的木屑来,这是蛀虫们闹的杰作。主墙也是用麦草混加到泥巴里挑出的土坯墙,日子久了,风吹雨淋过,内外的墙壁上就会出现许多坑坑洼洼的小窟窿。地面更是简陋,只是回填上河土,然后再经过简单地夯锤。当踩着那些随处凸露的小砂礓,对于初次登门的访客们,如果脚下稍不留神,就会有差点跌倒的危险。
屋子里也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除了几张必备的木板床,七八条矮小的木凳,两张一大一小的方桌,还有母亲一些零散的陪嫁外,最为显眼的就数摆在中堂的长条几,和放置碗筷的厨柜了。而在中堂后墙的正上方,永远张贴着一张毛主席画像,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老人家每天都在默默地望着他的子民,在温饱线上奔波忙碌,沉思不语。
至于老宅是什么时候建的,虽然早年间母亲曾向我说起过,她和父亲当年建房时的艰辛,可二十几年过去了,我是早已忘记了。我只知道,在三十多年前的秋天,我呱呱落地以前,它就矗立在那儿好多年了。
老宅坐落于村子的西南角,附近只有十几户人家,四周树木林立,还分布着不少堆成小丘的坟包。当夜幕降临,风吹树梢响,幼年的我几乎不敢独自走出门去。可在白日里,这儿却是我心中的乐园。
推开吱嘎的院门,往西走上五六步,穿过紧挨着院墙的土路,便可来到柳树横生的小河边。说是小河,不过是一条只有两米宽的排水沟罢了,它只在春末、夏日里或者初秋的时候水是满的,其余季节大都是浅浅的。每年谷雨过后,岸边的柳树便郁郁葱葱了,随风起舞的柳枝,就像少女满头的秀发,丝丝缕缕上下飘扬,处处散发着浓浓的春意。小河里也开始涨水了,赤脚探下去虽不及膝盖深,邻人们的小鸭子却早已三五成群的在水中嬉戏了。布谷鸟也飞来了,就在不远处的枝头上咕咕地鸣叫着。瞧,还有穿着一身青衣的翠鸟,以及不时唧唧叫着的小燕子也都先后地赶来了,它们或聚于树梢,或倏地一声隐身与河对面的百亩农田里去了。
在小河里捕鱼是我极为喜欢做的一件趣事,先找来一个母亲不太常用的洗菜小竹筐,和一根两三米长的竹竿,然后用三根约一米长的细绳子把小竹筐平衡地拴在竹竿的一端,这样一个简陋的渔具就算做好了。最后在小竹筐里放上一些饵料,手持竹竿舒心地坐在岸边静等鱼儿上筐了。饵料我通常用的是母亲做的烙馍,用砖头压放在筐底,有时还用一些用酒浸泡过的大米和在潮湿的泥土里挖出的红色小蚯蚓。这样的渔具是捕不到大一些的鱼儿的,只能捕到如手指长的小鱼丁,而且还要手疾眼快,否则最后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不觉间,老宅温暖地陪伴我走过了我人生的前十七年,我最后的学校时光,1991年它光荣地隐退了,父亲把它拆掉又在原处翻建了三间高大宽敞的平房。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而昔日的新房最终也成了老宅。
去年十月,我结束了在外近十年的飘泊,再次定居在老家。睡在家中几日,我竟然感到莫名的生疏了。庭院里四处变得凋零,满目尽是荒凉,再也找不到幼时那熟悉而温暖的感觉了,房间里结满了蛛网,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霉变的气味。
我掩着面,叹息着,朦朦胧胧地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母亲突然走进屋中,我急忙起身。外面正下着雨,母亲依然穿着夏日的单衣,雨水已浸透了她廋弱的脊背。
我十分心疼地拿起毛巾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水珠,错愕地问她怎么这时候来了,下着雨,还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母亲慢慢地坐下来,边用毛巾擦着脸,边笑着说,不冷,不冷,看你这么晚还没睡,就来看看你。
我说给你找件衣服吧,于是我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可怎么都找不到。我急得满脸是汗,焦急万分。突然间醒了过来,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我拿起手电筒,看了看时钟,凌晨1点10分。我摇摇头准备再睡去,却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哆嗦,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我知道了,母亲一定是来过了,一定在天堂挂念我了。世间只有母亲在的地方,才像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哪怕它再破再烂,她总会想尽办法替你遮挡风雨,让家成为爱的港湾。
虽然现在老宅早已不在了,父亲母亲也早已不在了,过去的一切都消散于风中了。可在我记忆的深处,那几间破落的草房,儿时常依伴父母身边的地方,才始终是我心中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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