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 徐观 | 来源:发表于2020-07-19 17:21 被阅读0次

    廖贤盘着腿,双手合着十字,眼睛紧闭,嘴唇微微在动,像是在反复默念着什么咒语,他就这样在吴不凡的上铺足足端坐了四十三分钟,还差十七分钟。顾轩对时间掌握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大概一个月前廖贤跟他说:“帮我计时。” 他又补充说:“记住,必须满六十分钟,不满六十分钟的话千万不能叫停我,要不然我就不能消业灶,我将来就会受难,受大难,受更大的折磨。” 那时顾轩一脸懵逼地根本不知道消业灶是个什么鬼。

    好像过了一个礼拜,廖贤又跟顾轩说:“嗯,现在你要调到八十分钟了,我刚才已经看到佛和莲花。” 那时顾轩在想廖贤说的佛和莲花是什么---或许是如来和观音?

    好像又过了两个礼拜,廖贤又跟顾轩手舞足蹈地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嗯,可以了,现在时间要再往上加,加到一百分钟,我刚才已经看到佛坐在莲花上面,发正念灭我的业灶呢。” 那时顾轩猜廖贤这可能是看破红尘要出家了。

    又过了不知日子,至少三四个礼拜,有一天傍晚,廖贤很严肃地跟顾轩说:“我看到轮子了,它太美了,我再坚持一个礼拜,我就能开天眼了,到时候我就也能帮你们灭你们的业灶了。” 那时顾轩又跟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一脸懵逼了,轮子和天眼又是个什么鬼?

    就在廖贤声称他终于开了天眼的这一天到来的不多久,校园内突然多了这样一群人,他们行走在主干道上,行走在东西操场中,行走在宿舍楼之间,行走在食堂里,他们手里拿着厚厚的传单和资料,试图递到每一位经过他们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面前说,“跟李老师学功,练他的功,稍微练练就强身健体,多练练就圆满,如果不停地坚持练,就可以开天眼升天啦!” 若是见到了年纪大的老师,他们还不忘加上一句:“让孩子一起学,孩子就像空瓶子,里面装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定孩子学得比你还快呢。”

    廖贤正站在第十食堂斜对面的大草坪上,挥舞着握成拳头的右手,情绪激昂地指挥着那些即将要出发参与发传单的同学:“大家记住,每个人都不放过,我们的使命就是要努力拯救每一个经过你身边的人!主动去要传单的那些同学,他们一定可以拯救他们!发传单接了的人,咱们有七成把握可以拯救他们!已经是咱们一员的那些同学,大家提醒他们每天晚上别忘记练功,要坚持,一天都不能少,让他们尽快开天眼去拯救他们宿舍的同学!大家加油!加油!加油!”

    廖贤是学校里第一个练上这个功的人,他是从一个不知名的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说是很多省的很多城市都开始练这个功,每到傍晚,市民们不分男女老少,各自聚集在一个能端坐的地方,要么是广场的水泥地上,要么是公园的大草地上,要么是小区里面的花坛上,后来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有人坐到了足球场上和篮球场上。廖贤兴冲冲地跟顾轩说:

    “你看,我发现咱们学校还没有人练这个功。你看咱们学校有六十多个协会,体育的,音乐的,科学的,文学的,我要把这个功带进来,让同学们都知道这个功,都练这个功,都喜欢上练这个功。而且我还要成立一个功协会,我要做这个协会的会长,要不你也加进来一起干,你就做副会长。你摇什么头啊,再给你几天考虑,到时你还不做,很多人排队想做呢!”

    一开始,廖贤跟家里要钱,跟学校申请经费,接着,他招兵买马,队伍扩大到了五六个人,后来,他们开始制作标语,打印传单,最后,他们把标语挂在主干道两旁的大树上的时候,顾轩才知道他说的功叫什么,标语上只是简单地写着五个大字:天轮大法好!

    廖贤一直试图想拉顾轩、吴不凡、靳忠入伙。

    靳忠对廖贤说:“你这个没道理啊。按你说的意思,我每天心里默念 “天轮大法好,真善美好” 这九字箴言,我就能跟巷尾梧桐永远在一起白头到老了?”

    “对,简单理解就是这样” ,廖贤字正腔圆地说, “你应该让她跟你一起练,同一个时间练,你们都晚上八点开始闭眼打坐,练的好的话,两个月后,你们打坐时就能互相看见对方的影子,再过两个月,你们打坐时就能看见对方的样貌,再过三四个月,你们打坐时就能跟对方说话,想说什么说什么,再过半年,你们的天眼就开了,就圆满了,升天了,到时候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

    吴不凡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说:“你丫是不是脑袋进水了?白鸡巴考华大了,跟你一个宿舍,还睡我上铺,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说,真丫丢人!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吃饭能让人饱,跑步能让人瘦,做爱能让人爽,你丫这功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你侮辱天轮功,肯定会遭报应的,赶紧跟我练吧,兴许能搬回来” ,廖贤煞有其事地说,“什么是科学?你觉得咱们数学学的概念、定理、公式那是科学?物理学的力、热、光、电、磁,这些是科学?化学学的分子、原子、质子、电子、夸克,这些是科学?达尔文的进化论、牛顿三定律、爱因斯坦相对论,这些是科学?” 廖贤一边说,一边撇了吴不凡一眼,继续说:“我跟你说,你没发现,你所谓的科学已经到了极限了吗?最近几十年,有什么大的科学发现吗?你所谓的这些科学,都是构建在一个错误的点上面,你对宇宙的认识,那都是非常幼稚的,在恢弘庞大的宇宙中,你从小学的这些所谓的科学,跟天轮功相比,是极小的小儿科!”

    顾轩也忍不住要跟他辩论一番:“行行行,那你说说,你怎么证明这个天轮功的正确性?”

    廖贤说:“宇宙大爆炸你们都知道吧,宇宙大爆炸的时候产生了大量的天轮,这些天轮漂浮在宇宙中。天轮就是宇宙的缩影,具备宇宙的一切功能,它能自由的运转。人类在宇宙中太渺小了,免不了死亡,但是你可以修炼去释放自己,解救自己。释放自己和解救自己就是靠天轮。只有真正修炼天轮功的人,天轮才能保护你。找到天轮,你就能跟宇宙合而为一,就能圆满,就能升天,就能永远成为宇宙的一部分,而且这部分是活生生的,简单来说,就是获得了永恒。按照李老师的方法进行练习,再加上有规律的起居和适当的锻炼,才有可能找到天轮,离开了李老师,你永远也找不到天轮。但是李老师也不保证你一定能找到,只有按照李老师的方法修炼到一定层次,才能找到天轮,不练是绝对找不到的,你懂吗?” 廖贤说得头头是道,他把眼睛瞪到他能瞪的最大直径,看着顾轩,不等他回答,廖贤继续说:“而且不光我们在找天轮,外星人也在找天轮,我们现在都已经落后了,剩下的天轮不多了,李老师能解救的地球上的人也不多了。最关键的是,你们知道为什么要赶快找天轮吗?” 说到这里,廖贤神气地轮流看了他们几个一下,撂下一句他们听了之后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的话:“再过不到三年,地球就要爆炸了!”

    顾轩不会受到廖贤的影响,因为他是一个极端的观察者和实践者——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自己做到的。当年在顾轩他们那个连砖头都买不起的初中,他的化学老师在黑板上一边画着酒精炉和烧瓶,一边对着他们说,这是氢气,这是氧气,他俩点着了能变成水。顾轩偏偏举手说我不信。化学老师特地从县里采购了酒精炉、烧瓶,氧气、氢气,在全班同学面前做了个实验,证明确实能产生水,但他的代价是脸被扑面而来的气浪崩得通红。

    顾轩自己虽然没有受到廖贤的影响,但是那段时间他的收入却受到了影响,他的三个家教,竟有两个先后把他辞退了,孩子家长说,你下次不用来了,家教没用,还是天轮功有用。这两个孩子跟家长开始研读起天轮功的核心著作《转天轮》,开始办理“三退”,买了练功服和练功垫,开始佩戴天轮功护身符,他们说这样在升天之前就能收到李老师的法身的保护,他们也想让孩子圆满和升天。

    这天顾轩正跟雨馨坐在雕刻时光咖啡屋窗前的位子,周围时不时有人过来散发传单,一边发一边还试图跟他俩多说几句话。顾轩对那个人说:

    “老弟,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要不然你把传单都给我,我帮你完成任务,你也能少去祸害别人,这传单我留着,拉完屎擦完屁股扔到下水道里。” 那人瞪了顾轩一眼走了。

    雨馨坐在顾轩旁边掐了他一下,说:“你就好好跟人家说嘛。”

    顾轩说:“那要不我也学习学习,练一练?等我练成了,我就能预知未来,到时候我看看你给我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说不定还双胞胎、龙凤胎呐。”

    雨馨乐开了花,她说:“还双胞胎龙凤胎?谁给你生呀?我可不给你生”,说完之后,她又说:你就跟人家说不要不就行啦,干嘛屎啊什么的,说得这么恶心。”

    顾轩说:“不是我恶心,他们办的事儿才叫恶心呢。”

    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恶心了。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顾轩刚跟吴不凡吃过午饭从食堂出来,看见食堂门口围了一堆人。吴不凡爱凑热闹,他非叫顾轩一起去看看。他俩挤进去,眼前是一个不算大的摊位,摊位后面一男一女,都是学生摸样,看上去很年轻,像是一年级的。摊位上摆着一堆书,一打眼就能看见,只有两种书,一种是黑色的,书皮上写着神通大法,一种是淡黄色的,书皮上写着转天轮。书的旁边还有一堆像是玉石做的类似护身符的东西。通过围观的同学递给摊位后面这对男女的钱,大体能猜出,如果只买神通大法,他们不卖。如果只是买转天轮,那就是三十元。如果买神通大法加上转天轮,这一套是三十八元。那个类似护身符的东西,应该是一百八十元。

    顾轩从小酷爱武侠小说,这个神通大法有点吸引了他,既然不能单独买,他就好奇地拿起一本,跟吴不凡一起随便翻看了几页。

    “妹妹可怜的声音激怒了少年李致宏。面对扑上来的十多个壮年男子,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心想,你们都是白给,我绝不先动手,如果你们要动手,吃亏的是你们。他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目光中放射出锐利的光。十多个男子扑过来,要揪他的头发,只见少年李致宏右手向上一扫,手掌闪电般在每个人胸前点了一下,这几个男子还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便同时飞出十多米远,倒在路边上。少年李致宏神色恢复了和蔼,平心静气地说:”我可以带妹妹去别的地方,不过往后你们不要再欺负人!“”

    “少年李致宏走回来正要背上山柴,发现一条粗大的莽蛇卧在他的柴捆旁边,他丝毫没有怕意,弯下腰用手拍了拍莽蛇粗大的身躯,说“粗莽,你有什么事吗?”粗大的莽蛇抬起头来,好像非常善意地对他说,“我从山里出来,想看看你,有人想见一见你,就在丛林里。”不知为什么,少年李致宏一下子懂得了粗莽的话语。莽蛇在前面爬着,少年李致宏跟在它后面。他远远看到莽蛇向树下一个粗大的洞穴爬去了,树下站着一个背影。少年李致宏奇怪地说“莽蛇,谁来找我?”他的话音刚落,忽听一阵山风吹来,整个大山仿佛震动了一下,那个背影也不见了。”

    “一天,少年李致宏去街上买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他看见有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和尚身材高大,二目沉稳有神,透露出常人少有的慈善。奇特的是,和尚看上去年龄不大,超不过四十多岁,但已有了胡子,并且须眉银白,有如一个仙翁。猛然,他想起那日在山中砍柴时,在蟒蛇引领他到的那颗大树下的背影,似乎与这个和尚相似。少年李致宏愈发对和尚产生了好感。奇怪的是,少年李致宏的眼睛里,能看到和尚头上闪烁出七色光圈,就连他的袈裟也闪着一片金光。和尚身上闪烁出来的光色,加上他的眼睛慈眉善目,深深吸引了少年李致宏。一个六七岁的少年能看出和尚身上的特殊功能,这在常人中间是无法看到的。他毕竟是一个小小少年,还认为常人和他所看到的一摸一样,因此,并没有丝毫惊讶之举。”

    “靠,这小说写得不错啊,为啥不单独卖?金庸小说十四部我全都看过,像这个少年李致宏这样能打过十多个大人,能跟蟒蛇说话,还能看出和尚的头上有光圈的,还真没有。这少年李致宏还真丫挺厉害!” 吴不凡说的声音挺大。

    “同学,请注意点,这可不是小说,这是真实的”,摊位后面站着的女学生对吴不凡说,“请尊重我们的李致宏老师。你这么说话,李老师能听见,要是他不大发善心,你这么侮辱的话,肯定会遭天的报应!”

    “李致宏老师?就六七岁就能当老师?”吴不凡说。

    “这是很多年前”,那位摊位后面的男学生开始说了,“现在李致宏老师已经快四十岁了,他看他小时候就天赋异禀,经过多年修炼,李老师现在能隐身,他还能腾云飞起,他还能控制你的思想和动作,能预知你的过去和未来,这么说吧,他已经悟出了宇宙真理。而且他人很好,他可以保护大家,只要有这个护身符,就相当于李老师护着你,不会得病,有病也不会继续恶化。最关键的是,他还无私地教大家如何像他那样修炼,修炼到看见天轮,修炼到悟出宇宙真理,修炼到圆满升天,他已经毫无保留地把修炼方法写在书里了。”

    “就是这个转天轮?” 顾轩指着另外一本说,问到。

    “对,就是这个,要不你也来一本?三十。” 男学生说。

    “同学”,顾轩尝试着揭穿李致宏的把戏,继续跟男同学发问:“你说李老师能隐身,能腾云飞起,你见过吗?”

    “我没有见过,这是李老师身边的学徒见过的,是真的!” 男学生说到。

    “那就是你没见过喽。我也没见过,你说我怎么才能相信呢?” 顾轩又问他,觉得这回他应该无法解释了。

    “你是不是相信宇宙大爆炸?但是你见过宇宙大爆炸吗?你是不是相信光能被引力场扭曲,但是你见过吗?你是不是相信共产主义,但是你见过吗?“ 男学生仰着脸,看着顾轩说到。

    顾轩刹那间竟无言以对。

    男同学的同伴,那个女学生也不示弱,她接过话茬,跟顾轩说:“他跟你说这么多,我再给你说个最简单的,你是不是相信孔子,但是你见过吗?”

    顾轩竟又无言以对。

    “靠,你们丫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吴不凡实在忍不住,他说:“这神通大法明明就是一部小说,你们竟然说里面的人是真的!要是真的话,这李致宏就丫是个骗子。而且你看他这个书印的,用的纸这么糙,我刚才翻了几页,手上丫全是渣渣,还有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儿。还有你看他这丫里面的字,有的大有的小,你看你看,这丫还有错字,蟒蛇的蟒,应该带虫字旁,他这丫写的是鲁莽的莽。还有,你们这丫护身符,我上周末就在新街口逛街,给我女朋友买了一个,一摸一样的,那边才卖二十八!李致宏,他就丫是个大骗子!”

    吴不凡刚说完,旁边一个看起来也是学生样貌的男的突然一下把吴不凡的脑袋按下去,吴不凡弓着腰,试图抬起头,但显然他的力量不及那个男生,他又试图往前冲,好避免自己的脑袋被按在地上,刚好又冲到了一个女生的肚子上,那个女生挺住肚子,跟那个男生说:“打他,打这个侮辱李老师的!” 旁边也有几个人在附和着:“对,咱们该替李老师教训一下他!” 就这样吴不凡的脑袋一直被按到了地上,到最后他的全身都趴在了地上。顾轩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冲过去,撞到了那个男的,一把把吴不凡拉起来,趁着那个男的还没回过神,他拉着吴不凡赶紧往外跑。幸亏那时候食堂门口人较多,他们三晃五晃地狼狈着跑回了宿舍。顾轩拿起水杯,大口喝着,他跟吴不凡说:这帮人真是疯了!大家都要疯了!

    果然被他言重了,天轮功就像草原上的火苗,传得飞快,不多久竟然传到了顾轩他们村。王丽在县城美发厅的时候,有一天进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男的,这个男的跟王丽在门口嘀咕了半个多小时,王丽傻傻的一言不发,后来竟似懂非懂地频频点头,男的塞给王丽厚厚一摞资料就走了,几天后这些资料就随着王丽到了他们村。

    赵伯和她老婆赵婶觉得他俩是第一个在家里偷偷摸摸开始练的,可是当他们傍晚在村子中间的大柳树下跟蹲在那里乘凉的村民们闲聊中无意地问起左边一个火右边一个土究竟念啥的时候,他俩才知道已经有别人比他们懂的更多了。

    张姨说:“念灶!资傲灶!”

    李叔说:“对对对,业灶就是这个字!”

    王伯说:“对,咱们身子里都有业灶。”

    赵婶问:“噢。那业灶是啥玩意儿?”

    孙姨说:“这玩意儿,一生下来就有。”

    赵婶问:“那业灶有啥用?”

    周叔说:“这东西会让咱不舒服,让咱生病。”

    张姨说:“对,这东西一打人生下来就有,就一直在身体里,以后还越来越多,一直到把人给弄死。”

    赵婶问:“那这玩意这么遭净人,咋整才能把它弄走?”

    王伯说:“练功,练天轮功!”

    自从那天柳树下你一嘴我一嘴的闲聊之后,大家开始把练功从秘密转为半公开,再转为公开,从个人练习转为家庭练习,再转为整村集体练习,练功的主要阵地从各自家里搬到了各自院子里,后来又搬到了各自家大门口外面,终于有一天,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大柳树下。

    周叔对着赵伯说:“你的姿势好像有点不对。”

    孙姨对着赵伯说:“你看我,像我这样,两个腿盘着,关键脚心得朝上面,正对着天。”

    赵婶对着赵伯说:“你看看,在家非得跟我犟,我就说你这姿势不对,这下可好,半个月白练了吧?等我们都圆满升天了,最后树底下就剩你一个。”

    赵伯辩解说:“我这个腿那年摔过,我能盘腿坐这儿都费劲,现在坐着还疼呢,坐时间长了站起来更疼。再说,我这脚心咋使劲也没法朝上啊。”

    孙姨对着赵伯说:“我一开始也不行,后来在家里练的时候就在脚底下靠脚尖儿那边垫个东西,没几天就扳过来了,你看我这脚心现在多朝上?”

    赵伯晃着身子好不容易站起来,弯着腰,手扶着腿,蹒跚走了几步,找了两块砖头,然后回到原来他的位置,他再次咬着牙坐下来,脸憋的通红,把砖头垫在了脚下面靠近脚尖处,瞬间疼得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他呲着牙咧着嘴跟大家说:“你们帮忙看看,现在怎么样?”

    周叔对着赵伯说:“行,就保持这姿势。”

    孙姨对着赵伯说:“你看,我这招管用吧?”

    王伯对着赵伯说:“你就这么坚持几次,你自己的脚也得使劲,你现在是在用外力,这个八成会影响练习效果,最好是过几天你能不用垫砖头还能坐成这样。”

    赵伯对着大家说:“好好好,还是得跟大伙儿一起练,我这才摆对样子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们可得想办法练的慢一点儿啊,可得等等我啊,可别你们一个个都圆满升天了,光剩我自己在这儿。赵胜,你帮大伙儿计时,大伙儿练一个小时,我就练两个小时,我得把落下的修炼给补上,我得想法子跟他们一块儿升天!”

    赵胜哭笑不得,他尝试了很多办法去说服这帮上了年纪的人,最后的结果还是当起了他们的练功计时员。

    赵胜没有想到的是,他爸不是这帮人里面最后一个升天的,他爸也不是跟着这帮人一起升天的,他爸竟然是这帮人里头头一个升天的!赵胜亲眼目睹了他爸升天。

    那天傍晚,大伙儿都跟照常一样,在大柳树下打坐修炼着,大约练了二十多分钟,赵伯打坐了刚刚二十多分钟,他说:“咋回事儿,我这头咋有点晕呢?”

    周叔问:“什么感觉?”

    赵伯说:“头疼,晕乎,这感觉就好像腾云驾雾,有点儿飘。”

    孙姨说:“哎呀妈呀,你这是不是要升天了?”

    王伯说:“你别动啊,就这么坚持,估计真是快升天了。”

    王伯刚说完,赵伯突然大声啊的一喊,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歪着,嘴也歪着,嘴角流着似乎是口水一样的东西,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孙姨说:“哎呀,老赵是不真的升天了?”

    周叔说:“他比咱练得少,为啥还跑咱们前边升天了?”

    张姨说:“老赵人家用心,每天练的时间比咱们还多,看看,人家真的跑咱们前面升天啦。”

    王伯说:“升天就是这样升的吗?等咱们升天那天也这个姿势吗?也得眼睛歪着,嘴流口水吗?”

    赵婶说:“我也没见过呀,你们之前谁见过吗?别人都是咋升天的?”

    赵胜恶狠狠地对着大家说:“你们就天天继续练,早晚有一天,你们也跟我爸一样,就这样升天吧!” 说完,他把赵伯背到拖拉机上,开了几十里路,开到了县医院。医生告诉他,他爸得的是脑溢血,已经来不及抢救,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赵伯走了,赵婶第二天就疯了,她说她梦到天轮的指引,让她要去南边的山上找赵伯。赵婶在山上走着,神志恍惚,摔下了山崖,也走了。赵胜成了一个孤儿。

    成了孤儿的不只是赵胜,还有顾轩家教的其中一个小孩,那小孩爸妈说是打坐时跟李老师冥冥相见,于是向李老师求教快速开眼圆满的方式,李老师建议他们喝了安眠药,用长眠的方式进行修炼。顾轩另外一个家教的小孩,是活生生被他爸虐打致死,原因只是小孩跟他说了一句“我想学习,我想参加高考,我不想跟你们练你这个破功!” 顾轩楼上的一个师兄,声称已经看到天轮,就开始不说话,不吃饭,也不睡觉。同宿舍的同学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抬下五楼,抬上三轮车,拉到校医院,被医生送入了神经病病房。还有一个教授,他练功练的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应该能腾云驾雾了,于是他张开胳膊从教学楼的五层跳了出去。后来有从火车上跳下来升天的,有从立交桥上上跳下来升天的,有用刀把自己肚子割了个大口子升天的,最后竟到了天轮功学徒聚众围堵全国二百多个政府单位部门,最后一万多名学徒围堵了中南海,还有七名天轮功学徒天安门广场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浇在身上的汽油。

    这一天下午,顾轩正在三教上自习,廖贤突然慌慌张张走进来,叫他走。他跟他走出教室走到走廊的尽头没人的地方,廖贤四下看了看,说:

    “你得帮我个忙。学校现在开始查练天轮功的了,我跟他们几个都说了,如果学校查到我,就说我压根儿没练。”

    “嗯,我不说你练,我不说你在床上打坐,我就说你让我拿表帮你计时间。” 顾轩开玩笑的说。

    “别啊” ,廖贤着急了,“其实啊,我也是一时没想明白。今天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别看我天天打坐,我也是装装样子,我打坐的时候什么佛啊,莲花啊,轮子啊,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每天还那么坐着,不觉得累吗?”

    “是啊,我也累的蛋疼啊。”

    “你也不怕坐出痔疮?”

    “我就是瞎子戴眼镜,装装样子。”

    “这是何苦呢?”

    “唉,这说来话长了。你别看我在学生会混了个名堂,但是没人看得起我。我想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儿。”

    “大事儿?”

    “嗯。我为什么加入这个呢,当初我是觉得有机会成为他们北京分会的会长。”

    “北京分会?”

    “是啊。他们找我的时候,让我发展华大的学徒。他们说一旦我把华大发展起来了,那就能带动北京的很多学校,这样的话就让我当北京分会的会长,他们说北京已经有好几万学徒了,那我不就至少管好几万人了吗?而且他们还说以后看我的表现,说不定能让我进入更高层,管整个北方区呢,我琢磨光北京都好几万人,整个北方区不得上百万人?那我不就相当于市长了?我现在在学生会就是最底层,就连一个傻逼都能指挥我,我就是不想光被人指挥,我就是想也指挥别人,你说一下能让我有机会指挥上百万人,别说坐出痔疮,就算坐出直肠癌那也值啊。而且他们还说让我有机会见到李致宏。这个人在我们系统里就相当于最大的一把手,要是我见到他,我都有办法让他把长江以北都归我管辖,到时候我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到时候万一他再出个意外事故,我就变成系统的全国负责人啦,管好几千万人,比省委书记都厉害!”

    “靠,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

    “你以为我打坐的时候干什么呢,我就是在想这些东西,每次从前到后都得花很多时间去想,到后来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够我想的了,所以我不断让你加时间。”

    “那你现在不想了?来找我干什么?”

    “这不都怪李致宏这个鸟人!”

    “李致宏不是李老师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鸟人了?”

    “鸟人,败类!你看现在学徒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政府也在抓他们里面高层的人,他可倒好,听说胆小的要死,怕被抓,赶紧就拍拍屁股留下一大坨屎,就走人了,老婆孩子都不管,一个人坐飞机跑到美国还是澳大利亚去了,他指望我们帮他擦屁股!”

    “他坐飞机?他是你们里面的头儿,那他肯定是练得最好的喽。他肯定能腾云飞起,干嘛要坐飞机?而且就算腾云飞起飞到澳大利亚太累,他可以不飞,他不是还会隐身呢吗?直接把自己隐身不就行了?”

    “哎呀,兄弟,你就饶了我吧,别听我之前说的,用你们东北话说,那都是在扯蛋啊。”

    不管怎么样,看在宿舍兄弟的份上,顾轩他们仨帮廖贤成功地躲过了学校查天轮功的这一波,廖贤也无奈地成为了他们宿舍一年的专职打水员、一年的专职卫生员、一年的专职抄作业员。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如果他们仨举报廖贤,廖贤顶多受到学校的处分,顶多做个检讨,被开除出学生会,他就不会成为他们仨一年的专职抄作业员,如果他不成为他们仨一年的专职抄作业员,他就没机会练出一身模仿字迹的本事,如果他没机会练出一身模仿字迹的本事,他就没机会做出后来的事情。

    有一次顾轩跟他说:“你呀,说老实话,你人挺好,别的没什么,就是为了权力,什么都敢做。你的权利欲望真的是太强了!”

    廖贤自己后来也终于体会到这一点,那是在二十年后他自己钻进事先给自己买好的棺材里面的时候,那时候他在棺材盖上用带血的指甲刻下了一句话:“权力的欲望,毁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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