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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25

2017-09-25

作者: youngsun90 | 来源:发表于2018-06-05 14:51 被阅读0次

            东北的冬天,煤气中毒是经常发生的。奶奶搬去场部后的冬天,我和妹妹放假休息去奶奶家玩。当时奶奶的身体还是健康的。在得知四川老乡小张的两个即将高考的孩子不幸煤气中毒去世后的第3天,奶奶带着还在上三年级的我和妹妹去他家探望。

            小张是在我们市场卖肉的,个子矮矮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平时去买肉妈妈和亲戚总愿意买他们家的肉,肉质好是充分条件,斤两足是必要条件,照顾老乡生意是必要充分条件。新年快到了,小张回四川老家接老妈来过年。刚到老家,东北就传来噩耗,小张的老婆孩子煤气中毒,孩子一男一女因抢救无效去世了,现在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张老婆的情况比较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当时发现的时候,小张老婆的身体已经僵硬了,秋裤被护士剪破才穿上病号服。人们仿佛都亲眼目睹了护士尽力抢救的现场。

           一路向东,走到一棵缠绕着电线杆的路口向南拐,第三趟房把头儿的就是小张家。推开黑色的铁皮门,房后的沙果树上还吊着奄奄一息的果子。开门迎来的是同学的小叔,好心的四川老乡,他的儿子有六根手指头,他的侄子跟他像粘贴复制出来的一样。走进里屋小门,取下门上挂着的锁头,我们跟着奶奶进屋参观了。炕上并排躺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们面色苍白,穿着丝滑的深蓝色的套装,头下枕着粉红色蝴蝶状的泡沫枕头,身上盖着黄色的像龙袍一样的被子,脚上穿着绣花的鞋子。屋子里没有烧煤,没有一点暖和的空气,因为他们已经感受不到,也不需要那些温暖人心的气流。屋子里还有一些殡葬用品颜色都格外的鲜艳。我们走出那间冷室,不敢回头去诀别。

            站在厨房里,奶奶还在跟老乡寒暄。“多好的娃儿,可惜喽,读书那么好”。“就是,没敢告诉小张婆娘娃儿不在喽,但是她起来就找娃儿,实在瞒不过去,才告诉她,小张婆娘哭泥个滴(把妆哭花了,就是很伤心的哭),可惜喽”。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那虚弱的身体,那沙哑的声音,可怜的女人。

            我和妹妹回家玩了一天都很开心,没有想起白天的任何事情。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内心的恐惧慢慢升起来。奶奶搂着妹妹,背对着我。三个人辗转反侧,怎么也说不着。白天的画面就像放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点点呈现。不知道谁开启了慢动作的播放模式,一帧一帧的画面,记忆格外清晰。天灰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还在不停的翻身胡思乱想。天快亮时我们跟小屋子的爷爷换了房间,狭小的床,被我们三个挤得满满的,仿佛身边躺不下其他人,我们才慢慢安心睡去。

            后来小张的婆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延续了张家的香火。可爱的小伙在肉摊前母亲的怀里,大人们都喜欢逗孩子,而我却在妈妈身后不敢靠近这个小家伙,因为他们太像了。他对着我笑,眼睛像葡萄一样黑。生命如此的脆弱但又如此的神奇。

            这个恐惧蔓延了我的整个童年。在初中的宿舍里,隔壁床的女生喜欢蒙着头睡觉,起夜的我,借着皎洁的月光吓得半死,赶紧把她的被子扯下来,露出小脑袋,看着她起伏的身躯内心的恐惧才一点点褪去。

            小时候,连队的树林是我们的乐园。南边树林里埋着老袁他爹的坟,从此那片树林也成了我们的禁区。母亲总是安慰我们,你们小孩子怕什么又没见过,我都没见怕什么怕。这简单安慰的话语没有给我恐惧的内心增加一点勇气。

            房头的小潮吧,在萧瑟的秋天也悄悄的闭上了眼睛。见过的人说因为他常年穿一件衣服,住的屋子潮湿,身上都溃烂了,所以叫潮吧,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在最后的艰难时期,他的胖嫂子狠心的把他放到了房后的屋子隔离起来,偶尔给他送一些饭菜。不知道在哪个清晨黎明或是傍晚午夜他终于熬不过去了。据说他们把他埋到了北边的树趟儿里。一个生命就这样谢幕在小村庄的雾霭里。那片林子成了他的防护林,我们在幼年时期不敢靠近甚至望向北斗星的方向。

            东阳哥的老丈母娘,再熬过了几个冬天后也离开了我们。记得我摘过他们家的没有熟透的樱桃被她狠狠训了一顿。她们家两个对屋,西边她们住,东边儿子住。但是他的儿子因为杀人勒索被枪决了。他们家我也是万万不敢去的。

            上学的路上,两侧的树林下边总是有凸起的小土包。小小的我想那是什么,怎么总是鼓起的,风吹雨打都不怕。后来看见上面清明节,元宵节被放上纸钱才知道那是坟。一个个曾经的生命。

            小小的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是知道一个人如果死去了,就不会再见到,不会再跟他一起玩。某个停电的夜晚,爸爸妈妈在厨房做饭,快生小猪仔的母猪在小屋里疼痛的哼哼哈哈。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委屈的哭泣,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离开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想他们了怎们办?那个晚上我没有吃饭,还被爸爸卖了一顿。小小的我,第一次想到了死亡。

            慢慢长大的我依旧对死亡充满畏惧。看见殡葬的商店都会绕行。童年的阴影面积大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去年的夏天奶奶离开了我们。

            看着天空下雨,替我擦干泪滴……

            那天北京是淅沥沥的小雨,家里是阴沉沉的天气。爸爸妈妈,杨强哥哥都没有看上奶奶最后一眼。我和远在他乡的妹妹也没有。

            五月底奶奶病重,因为从床上多次滚落到地上,造成肠内出血,大小便失禁,脑子也糊涂了。在四川的姑姑,在伊春的姑姑、姑父,在上海的大哥、嫂子,在山东的妹妹以及在北京的我都从四面八方赶着回去探望奶奶。

            进病房看见骨瘦如柴的奶奶,很是心疼,远远的看着她又不敢靠近。过年的时候还是那么健康的人,如今却病成这样。奶奶总是喊疼,哪都疼。打针的时候也不老实,得有一个人专门扶着她的手。偶尔抓着奶奶的手,她会用力的抓你或是用指甲掐人,可能她真的比较痛吧!记得那天给奶奶采集大便,做了一个灌肠,黑乎乎的东西淌了一床,只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可以拿去化验。奶奶屁股上的褥疮大的吓人,只要稍微碰到就会流血。看着病怏怏的奶奶说不出什么,只盼望她躲过这一劫,能坐起来,能拄着拐棍像之前那样的走动走动。

            出院的日期到了,我们在阴雨蒙蒙中给奶奶办理了出院。浩浩荡荡的人每人拿一件奶奶的东西。小姑拿着奶奶的寿衣,好奇的我也没勇敢的打开看看那衣服的花色和质地。爸爸、大爷、姑父用被子抬着奶奶在楼梯拐角处休息一下。那一刻我感觉奶奶是那么的无助和可怜。就像一堆废弃的垃圾,被工人抬着朝着垃圾箱的方向。好好的人被病魔折腾的变了一个人一样。我们为奶奶铺上新的床,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回家了,安静了许多。

            爷爷和奶奶是后来结合在一起的。家庭情况挺好的爷爷有四个儿子,妻子早年病逝了。他们的定情之物是爷爷党员待遇发的一对红色的枕巾。读过书的爷爷,很有法律意识在征得双方儿女意见之后去明证局领了结婚证。98年的秋天,两个老人开始搭伙过日子。很快他们搬到场部中学附近。收住宿生是他们的经济来源,爷爷也有退休工资。好日子过了没几年,奶奶在中秋节回到连队后中风了。邻居传话说奶奶走到二大娘家门口就不会走路了。

            送到医院之后没什么情况后又搬回了家。没过几天,病情又严重了,从此只能拄着拐杖行走。一病就是13年。奶奶的活动范围都集中在小屋子里。奶奶总会望向窗外,看看窗外的人或事。奶奶常会说啦喂你了(麻烦你了),奶奶对爷爷的感激都集中在“又当爹,又当妈,洗洗涮涮都是他”中。奶奶也会沮丧地说这个牢好应(什么时候)坐穿啊。最喜欢吃爷爷炒的土豆丝,用茬子把土豆茶成丝,用清水冲一下,还会剩许多淀粉。把瘦肉切成小片,葱切成花,姜和蒜切碎备用。开火,倒油,油热后放如花椒、姜末、蒜末煸炒,放如瘦肉煸炒,放入土豆丝煸炒,放如调料翻炒,出锅。喜欢吃奶奶煮的白水面,面条一定要是宽面条,在浇上奶奶自制的红色绿色的辣椒酱,那简直就是舌尖上的美味。那是儿时最美好的记忆,放假就去奶奶家蹭饭,自己搬着小板凳坐在满是尘土的院子,端着碗吃面条。晚上睡在很大的炕上。翻奶奶碎花的小布包,拿出不知道哪年出版的圣经,认几个引以为傲的汉字。奶奶那时候总去教会祈祷,基督教在连队规模很大,方式有点过于激烈。他们讲经书,跪着祈祷,坐着唱歌“你在哪里祷告,哪里就有我,我与你同在,你还怕什么”,他们也会跪着忏悔,一边念念有词一面泪流满面。爸爸坚决反对妈妈去信教,妈妈前脚刚到爸爸就把她拽回家,经书都被爸爸撕毁了。爸爸不反对奶奶去信教,因为怕奶奶孤单寂寞吧。奶奶结婚后就很少去教会了。

            最后一次听见奶奶的声音是妈妈照顾奶奶的时候,奶奶喊着妈妈的名字,说她后背痒,让给她抓抓。妈妈问她要不要跟我说话,我就叫她,她清醒的答应,我问她身体舒服一点了吗?她还是说疼。慢慢地她就不说话了,那边偶尔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奶奶却说我和妹妹没有回家看她。还记得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留我们在那过夜,因为大屋太冷了,也没有被子我们一般都不留下来。每次我们去看她,她都舍不得我们走。人都出门了,还能听见奶奶喊有空就来了,然后嘀咕着妈卖个皮(他妈的)又走了。

            这一次,我们都没有过分得难过,因为奶奶的离开而难过。也许是时候离开了。看着奶奶痛苦的生活着,简直就是折磨。也许这就是解脱的真正含义。

            童年的记忆,记得奶奶做的辣椒酱很好吃,放假了我们就去她家吃饭。奶奶一个人住,很节俭不开灯,我们就搬着小板凳在院子里坐着。记得奶奶很能干,秋收的时候会拾很多的庄稼。记得奶奶刚刚搬到场部,身体健康的时候站在板凳上贴对联。记得奶奶坐车农用车一路颠簸回到连队,晚上我们吃了西瓜,第二天奶奶去二大爷家,有人说奶奶中风了,不会走路了。记得奶奶领着妹妹去吃饭,不下心把我推到了小水坑里,妈妈就去找她理论,说她偏心。记得奶奶穿着蓝色格子的毛衣,领着妹妹在二大娘家盛开的樱桃树下照相。花开的那么灿烂,奶奶的笑容干净没有一点苦恼。记得奶奶即使生病了也会把土豆丝的瘦肉都推到妹妹面前,那一刻的我仿佛是透明的……童年的记忆点点滴滴,穿不成线了。奶奶留给我们的印象,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色发黄。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看似晦涩难懂,在奶奶的身上我看见了晴天,理解了死亡的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多,面对死亡也不在那么畏惧。看着我们长大的乡亲邻里,排着队走过奈何桥,喝着孟婆汤。这些也许就是长大的代价,不断有新的生命来到地球上,也会有人离开,他们在交换位置,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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