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只想睁开眼看看,
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贪恋这个世界,
为了感谢你,
只能好好爱惜生命。
一把春光,送给母亲外婆生过六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娃,直到第五个,男孩,但早年夭折,后来又生了一个,也就是我唯一的舅舅。
我妈,排行老二,成绩很好,要不是赶上下乡当知青,可能就是家里的首个大学生。
外公性格温和,是个工程师,不争不斗,典型的中国式“老实人”形象,挨外婆一辈子的絮叨,忍了能忍的各种怨。
我们老家有句方言叫:辣cao,形容女人做事利落,性格冲闯,放在外婆身上,恰如其分。
工作的裁缝厂倒闭,外婆很早就下岗,家门口摆摊接活儿,改个裤脚边,装个衣服拉链。
披星戴月,常年下来,零碎积攒的钱,加上外公的固定收入,日子虽没多富贵,但家里大米不缺,粮油充足。在那个解决温饱是社会主要矛盾的年代,我妈一年还吃得上好几次鸡肉。
外婆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更谈不上对孩子科学教育。
对子女的管教手法简单粗暴,包括我妈在内的几个兄弟姐妹,打打骂骂,是家常便饭,棍棒教育的目的单一,就是死守道德底线。
三姨是家里最不听话的孩子。离过婚,又错嫁给社会犯,外婆恨铁不成钢,打烂了泥巴但也扶不上墙。
我上小学,三姨偷偷躲在家里,私生二胎,当时还是计划生育,外婆知道了让她人流,三姨死活不肯,两厢火拼,僵持不下,不欢而散。
不久,就听说有人去街道计生办进行举报,孩子,自然是没生下来。之后,外婆和三姨再不往来,只知道外婆偷摸买了老母鸡和鸡蛋给三姨补身子,让别人出面送去。
所有孩子中,我妈和外婆最像,不仅是双眼皮高鼻梁瓜子脸的长相,还有其他东西。
有一次,外婆来我家,遇上父母吵架,具体原因我已记不清,但双方言语的激烈和空气中的生猛,让我着实害怕,我爸破门而出。
外婆看着我妈说:“别太要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么对孩子她爸,不是逼着他出去外面找人吗?”
我妈头都没抬,反射性回了一句:“还不是跟你学的。”
外婆从未教过,要如春天般温暖那样对待老公,但我妈却学会了外婆对外公,秋风扫落叶式的行为模式。
生活上,我妈从不苛扣。
只要是我想吃、想要,一切关乎身体健康和有助于学习的东西,她绝不说贵,很少说不,只要我想吃、想学,吃得下、学不厌,他都管饱、管够、管好。
但在教育上,简单粗暴。
考试没考好,问原因,我说题目太难,外归因,被骂;我说是真的很难,很多同学都考不好,回嘴,外加比较参考样本不对,挨揍。
有一次,我妈失手打到了我脸(一般都是打身上),第二天眼角淤青,成了熊猫,学校同学笑话我遭家暴,我矢口否认,说是走路自己摔的。
每个人都在无意识的仿照自己的父母。外婆对我妈,我妈对我,都不自觉的将原生家庭里内化的东西,在下一代身上学以致用。
没有人,能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东西进行改变。
那个时候,我妈可能只是出于本能,把从外婆那里习得的管教模式复制到了我身上。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妈妈对女儿的方式只存在打骂一种,直到当我看见有的妈妈是把女儿当金丝雀小心翼翼喂养,沟通方式还可以是好好说话时,我才知道我错的离谱。
同样是家庭,竟是如此不同。
教育的边界局限了我妈的视野,家庭的金钟罩限制了她对生活的想象力,家庭之外没有人可以引导她改变所处的位置。
可是我不同,我还可以成长,还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还能迈出家门到处看看,去见识我妈之外不一样的人生活儿法。
高考填志愿,老家的保底学校,我一所没写,最后几个月,憋足一口真气,带着成长的叛逆,如愿摆脱了我妈。
女生宿舍,主旋律是八卦穿搭,从小缺乏相关素养,落课太多的我,一比,土得掉渣。我羞愧,失落,责怪我妈把我塑造的跟个旧时代劳模。
我妈说,以前对我穿衣严格,是怕我学习分心,成天攀比。那之后,我每月的生活费都提了标准,我妈让我花钱多买漂亮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明亮,有里子有面子,不能让人看低。
光是比较,不产生伤害,只有比较之下的优劣评价,得失追求,才会在心理产生大小不同的阴影面积。
中秋节,外地买不到老家的云腿月饼,我妈跑邮政,寄了一箱。取货的时候,大爷问我,姑娘,你这是准备搞批发吗。晚上我妈打电话,嘱咐我,一个人吃独食不香,自己留上几个够吃,其他的都分给同学、室友和老乡。
参加工作第一年,在基层干活,同事间都为背在身上的KPI拼命厮杀。我妈跟我说,咱家不缺吃不缺穿,工作好好干,用心做,搞好群众基础,利益让人家。
两年后,同事继续相爱相杀,我远离战场,调升进了机关。年轻人都往业务中心拱,我在冷门部门干了几年,领导提拔我,说我天赋好,有毅力,不浮躁,办事牢靠。
我心想,这哪是天生,而是曾经在家庭斗争中不断被我妈锻炼出来的。
我逐渐意识到,从过往那些严厉的夹缝中,我的体内生长出一些别的东西,也许比起温柔,娇人这些女孩的标签,它们毫不主流,但却如此珍贵,让我一生受用。
圆桌派有一期,韩庚是嘉宾。
他和他妈的关系在圈内出了名的好,情同姐弟,一起跳伞,全球到处去玩。
窦文涛问,你一定有个幸福的原生家庭吧?韩庚说没有,他是被妈妈一棒一棍从小打出来的,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在没出道那几年,他没放弃,咬牙挺了过去,凭的就是从小练就的过硬心理素质。
人弱胆小,碰到棉花会受伤,有时连触碰幸福都有可能被伤;人坚皮实,敢往前,大痛苦也能成为自我强大的反脆弱武器。
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原生家庭挑出一万个好,相反,也可以把它归咎为自身不完美的发源地。
在错误归因这件事上,每一个人的尺度,都是“我”,每一个人的出发点,都是自己。
我相信,无论是痛苦感受,还是受难经历,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比真实。
只是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如果只将目光盯死在原生家庭,将人生角色锁定在一种受害者的姿态上,那么这样的选择,不错,但会错过,很多。
如果你让一只蚂蚁在圆上爬行,因为只能看到周边很小的范围,它会以为自己是在一条直线上爬行。
也就是,蚂蚁无法从自身所处的局部——直线,来判断整体其实是——曲线连接成的圆。
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我们,就如同那只蚂蚁,在有限的视野内都觉得自己走的是直线,在当前的小尺度下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父母,我们,每个人,皆是如此。
我的妈妈,她有自己的历史包袱,有自身认知和能力的边界,我可以对她失望,感到生气,但唯独不能要求她给我她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期待她用从未见过的方式对待我。
她能提供的只是一段直线,画圆的任务应由我自己完成。
有段时间,我工作上受到排挤,遭遇小人,每天醒来一想到要上班,我就全身紧绷,感觉是人间噩梦。
我把我妈从小到大教的忍让、谦虚、卑微全都使了个遍,发现竟没有一个管用。
我对我妈吼,你教的都是错的!
我妈哽咽,她说对不起,这一次,可能只能靠我自己,她真的帮不到我了。
那一刻,愤怒的焰火一下子被一股忧伤扑灭。
这股忧伤,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原来我的妈妈已经尽力了,她能做的,能提供的,能想到的,只能是这样了。
小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妈妈无所不能,可以帮我摆平各种麻烦,满足我的很多完美期待。但某一天突然间,我发现我的妈妈不仅是一个妈妈,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就算是触目所及,心有所想,但也有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我对妈妈的期待,与妈妈从小希望我成龙成凤的期待,是如此的相像,我们都希望对方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而不是成为各自自己的样子。
这两年我玩命的成长,把我看到的学到的讲给我妈听,做给她看,不是为了改造她,而是想带我妈继续生长,帮她看见她没看见的自己。
我妈的使命,不是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而是成为她自己;我的使命也不是代替她完成她的期待,而是发展出我自己。
她的自己,我的自己,还有我未来孩子的自己,每一个自己里面,都住着很多人,外婆,妈妈,我,爸爸,等等。
世上没有一个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发展成为自我。不止原生家庭,他人身上,都有一部分的我们。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尊重彼此,接受每个人现在的样子。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每个人会如此与众不同?
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大家都有一个盖世无双的妈妈吧。
最后,祝每一个妈妈,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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