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站落在一座大山脚下,小站办公楼的阳面与这座东西向延绵的山体约莫呈60度夹角,无论是在宿舍或是站控室,隔着玻璃窗和一道铁艺的院墙,皆能领略百米开外一日四时山色风光。
深浅不一,嫩黄翠绿的柳、杨、桉、松竞相繁茂,将整片山遮掩地密密实实,唯一处四五平米大小的地方正在半山坡,潮润的红色泥土袒露着,直切山体修整出的一块平面上,三座白石做成的坟茔安安稳稳坐于山腰,日日悠享阳光雨露。
每日清晨打开窗帘也好,坐于站控室也好,三座坟茔总会轻易扑入眼帘,永远是那样的姿态,安静地坐北朝南,带来一种时间停滞的永恒感。而这莽莽大山也总保持着同样的宁静,除了次第穿透密林的清脆鸟鸣外,感受到的是天山相接处轻摆的树梢拂过慵懒流云时耳朵的空阔。
对于倒班的人来说,24小时黑夜交替的轮班,日复一日,周末节假不去翻看日历是几乎记不得的,却是一大早发现陆续上山的行人,方才忆起又到清明。
从未想过,这眼里日日静谧的大山,竟会有今日此时的这般不同。
数日横行的风,今儿歇了作乱的念想,晴明万里的春光山色中,一行行行人扶老携幼四面踏青而来,山根脚底自下而上徐步攀爬,倏然间,整座山灵动了起来。著粉色、嫩黄色衣裳的女孩儿抱满怀的柳枝沿上山的路嬉戏着;面目清俊的少年仔细捉着步履蹒跚的长辈颈后的衣衫,小心翼翼通过站外围墙的窄边;妇人系一条靛青粗布围裙,一边走着一边护着手上盖了白色纱布、装着祭食的盆,背上彩色背篓里长长的青色柳枝随女人的步伐有节奏地上下弹动;男人手里拿着的大概是一瓶酒,躬身逐个坟头唱念祭撒着。
大半个晌午,山林里都是热闹的,除去鸟鸣,亦有不时从某个方位传出的人语、孩童的笑声、伐木的砍砍声和噼啪噼啪的鞭炮声。树与树的空隙间影影绰绰闪动着橘的、黄的、暗红的等除绿色外其别的色彩,一个男孩坐在半山的大石块上用柳枝编了凉帽在头上试着大小;瘦高个的女人仰头摘齐一簇树枝清扫起墓碑上的灰尘;一只黑色的小狗缘着易行的山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这嗅嗅、那停停;一家三代五口人轮流在坟前祭拜着,年级最长的跪拜不易,拱手作揖三回,孩子们瘦小的身体轻巧地跪着叩的最认真。凡是看得分明些的,祭拜完一处,皆又朝着山的更高处去了,应是祖祖辈辈都埋进了这大山里。
温情的仪式、亲切的话语,告慰了亲人覆土下的思念与忧伤,也赋予了生者崭新的希望,有亲人陪伴,死亡其事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依旧是那些白色的墓碑,却不再那么令人生惧。
午后,大山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大片的云缓缓聚拢,天光渐暗,不一会儿,唰唰啦啦下起的大雨,溅起泥土的气息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怡然飘进屋里。只十几分钟,便又云开雨霁,洗过的空气、通透的湛蓝、挂雨的花枝、如绮的薄云,一个换了的人间。
爬上油罐最高的梯级,越过围墙,无垠的田野肆意舒展眼底,清新柔软的春风吹着孩子头上的细发和稚气的小脸,牵着风筝线奔跑的笑声随着轻快的脚步震颤着山坝里的空气,紧紧扯着的风筝线牵着一枚涨满了风的彩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清明过了,日子仍一天天安静地流淌,向死而生的人们虽是艰难却从未忘却纪念,从不畏惧向前,毕竟,人间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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