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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毅已经在小说都城呆了七天,这几天他一刻也没闲着,揣着那本“绝世小说”不停投稿。可是出版商对他激情澎湃、手舞足蹈的演说没有一丝好奇:像李毅这样“投机取巧”、幻想一夜成名的作者,每天都会有一大把,他们都快见腻了。
这是一个平行世界,人们依靠写作生活。五百年前,靠小说而生的人打败了靠诗歌而生的人,统一四野,建立了这个小说时代。写小说的人开明大度,因此仍允许写诗歌、散文的人生存。大战结束,硝烟平息,属于古典文学的时代刚刚结束,现代主义文学纷至沓来,后现代主义矛头正起,类型文学蜂拥而至。因此这不仅是一个小说时代,更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李毅来到小说都城的目标,就是为了推介他的小说:这本书小说他整整写了十年。他是一个有梦想,不甘平凡的人。他不愿按照国家规定的那样,每天写一千字,上交换取微薄的食物、薪资。他觉得自己的小说不该是这样,他的小说应该有更宏伟的命运。
起初,他当然想过以参加考试的方式来推介自己的小说。可是国家组织的考试太过死板,条条框框限制太多,李毅的小说还没通过初试就被刷了下来。他也试过投递各大杂志,但是投了一轮后他才明白,没用的,绝大多数杂志根本不会看他们这些无名小辈的作品。
李毅看着荒败的家庭,无奈之下,他决定带上自己的“绝世小说”远赴都城。保险起见,他提前两月另写了十万字的小说当作路上的盘缠。一路上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李毅终于来到了都城。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绝世小说”很快就能得到大出版商的赏识,然而这几天的四处碰壁,又让他陷入了迷茫。
这一天,李毅来到存在主义区域内的一家茶馆。其实,李毅也不知道自己的小说属于哪种主义、哪种流派。但是为了交流,同时也为了探听一些文学上的小道消息,李毅还是特别愿意逛逛这些地方。来到都城的这些天,他逛了表现主义的戏院、直觉主义的商铺、结构主义的饭馆、先锋主义的酒楼,但是几乎没有一家地方能供他插几句话。都城的流派太正经、太深奥了。一瞬间,李毅有些自卑,因为在他们老家乡下,这些流派他们听都没听说过,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谁谁的小说发表,挣了多少钱;谁谁谁的小说签约,签约金有好几万块。就算谈的跟文学沾边,也不过那老三样:乘华的死去、马克斯的万年孤独、以及不言的蛤蟆。
李毅来到茶馆,寻了一个偏僻地方坐下,也不吃茶,静静的听着其他人闲聊。最近几天,李毅发现里面有人讲大道理,也有人侃大山,他想还是存在主义好,毕竟“存在即是合理”。这一天正是周末,茶馆人很多。一处大八仙桌围了不少人,谈论声音很大,而且是有关小说的。李毅立马就凑了上去,想听听那些人在讲什么:
“要我说呀,咱们国家的四大名著早该改了,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看不看都一个样。”
“改?说的倒挺轻巧,怎么改,改谁的?”
“四爷说的对,四大名著是国家钦定,不好改。这个迅奖、盾奖倒是可以改改。哪一届都一个样,没啥看头,混资历似的,全是老面孔。”
“……”
谈的是大家所知,没一会儿就人生鼎沸。李毅也奋力往前靠,嘴里嘟囔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出口。没一会儿,人群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之际,有个人扬了一嗓子:
“张老板在这儿,他是行家,咱们不如让张老板说两句!”
“好好好,让张老板说!”
“……”
人群议论的焦点都到了这个张老板身上,没一会儿,一个人声传出,不大,但很快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鄙人只是一个小小出版商罢了,怎敢在诸位文学大家面前班门弄斧。”李毅循着人声望去,一个拿着折扇,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微笑端坐在正中央的木椅上。
“张老板,您这不是说笑了。都城三大出版商,哪一家您没参股?您给我们讲讲其中的门道,大家一定是受益匪浅啊。”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张某不才,既然大家盛情难却,那我也就讲两句吧。”
“首先正如四爷所言,四大名著难改,也不怎么需要改。四大名著百年一评,能选上的不一定要新,但一定要影响力。影响力是什么,是说这四本书能对社会带来怎样的价值;还有国内的几个奖项,其实不光国内,国外也差不多。贝奖、克奖,都有选老人,看影响力的因素,这是大势所趋。但鄙人也有一言:影响力不能光看年龄,有时年轻人迸发的活力,也会有无穷价值。说不定在座的诸位才俊们,也有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人出现。”
前半段李毅听的云里雾里,后半段李毅噔的一下就精神了:年轻人,说的不就是自己嘛。刹那间,李毅觉得机会就在眼前,此时张老板话音刚落,李毅挎着背包,一个箭步跳到了台上:
“张老板说得对,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改变时代的年轻人!”
一声呐喊犹如惊雷,大家都怔怔的看着楞头小伙,旋即有人发出笑声,随后不断附和,变成了哄堂大笑:
“哈哈哈,就你还改变时代。”
“吊儿郎当的样,先改变自己这身打扮吧。”
“……”
李毅听着众人一席话语涨红了脸,想反驳又不知从何出口。此时李毅不知道的是,张老板正盯着他的脸庞,没一会儿便想到了个“致富”的法子:原来,张老板逛茶馆不为别的,也是因为最近行情稀缺,没有紧俏的小说出版,整个都城都变得死气沉沉。恰好这时趋于小众的诗歌也不干落寞,打出了“文艺复兴”的旗号,说什么诗歌才是文化正统,天下大有再次分裂的局面。为了稳固小说阵线,同时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精明的张老板顿时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把扇子一折,冲着李毅喊道:
“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自己可以改变时代?”
“对,张老板,我,我可以的。”李毅其实也吃不定张老板会不会理会自己。结果张老板这一声回复,倒是把他自己给吓住了。张老板又问他,你可有什么作品发表?
“那个,回张老板,我还没有发表过。”
“哈哈哈哈,连作品都没发表过就来这儿得瑟,真是吃饱了撑的。”众人又哄堂大笑,李毅顿时脸红脖子粗。哪像张老板没有理会众人,而是继续问李毅,那你手头有什么作品吗?
“有有有,我有一部小说,写了十年,就在我包里放着。”李毅说完就要把书递给张老板。不曾想张老板一把用扇子挡住封口,说且慢!这里人多耳杂,我先带你回办公室,到那儿咱们接着聊。
李毅一听就呆了,愣愣的迈不出步子。身边的众人也惊呆了:张老板是谁,整个都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一发话整个都城都得颤三颤。到了办公室,李毅发现院墙内外到处都是书籍,无数“财富”就这么随意的堆放在这里。张老板看到李毅这般模样,笑笑走过来,拍拍李毅的肩,说毅兄别看了,成大事的人就不要在意这些废品。李毅听到此话,赶紧点头哈腰应和。张老板又问那毅兄知道我为什么茶楼那么多人,偏偏看中了你吗?李毅听了摇摇脑袋,憨憨的讲不知道。张老板哈哈大笑:
“不知道最好,不知者无过啊,不知者最快乐。毅兄,我已决定签约你为我们公司的写手,明天你就来上班吧。”
(二)
在都城之下,公认的大作家有好多,但公认的天才只有一个,那便是都城东区的徐卫。据传,徐卫十岁就出版了人生第一部小说,十五岁那年便名满都城,其文法引得众人争先模仿。十八岁后,徐卫更像是开了挂一般,每年都能出两三本小说。有人讲,这个时代就是属于徐卫这样的人,人家脑子里只有小说,其他什么也不装,一心一意,闷头就写。也有人讲,徐卫的时代快过去啦,近几年作品越来越一般。再说了,写的这么频繁,是不是他自己的还不一定……
李毅来到张老板公司后,张老板不让他写小说,也不让他做事,每天就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过些日子,李毅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张老板,我那本“绝世小说”如何?到底能不能发呢?张老板告诉他,发肯定是能发,但是得等等,让专业编辑帮你修缮一下。对了,毅兄,你可知道徐卫?李毅一听到徐卫,两眼都睁大了,连忙点头,他当然知道徐卫曾经少年天才的盛名。张老板又说,那好,既然你知道的话,过两天我便安排一下,让你俩见面,互相比试一场。
李毅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自傲自大,但是遇到真正的行家,胆怯之心便涌了上来。他知道文场笔试的规矩,有些狠角输了要拿命的。他想火,但也不想丢掉这条小命。张老板似乎看出了李毅心里的恐惧,他拍拍李毅的肩膀,笑笑安慰道:
“毅兄不要怕,咱们只是友谊赛,输赢无所谓,权当和对方交个朋友。”
好言相劝下,李毅终于放心了。这些日子,张老板其实也在准备,他不断对外放出风声,说自己找了一个隐藏在乡下的绝世高手,这个高手当然就是李毅。都城之下没有一个人见过李毅,也未有一人见过他的作品,大家都对这个突然走红的小伙子充满好奇。
随着风声越来越大,没过几天,徐卫那边传来消息,他答应和李毅比试了。李毅也很着急,因为他连比试的方式都不知道。张老板安慰李毅,方式很简单,二人到时在同一个地方写命题小说,限时一上午,写完一个短篇就行。李毅又问,那时间万一不够用呢。张老板这时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之后把脸凑到李毅的耳边:
“你放心,我会提前把小说题目透漏给你的。”
(三)
李毅这几天在都城最大的疑惑,就是张老板问什么会看上自己。他自信是自信,但这么的顺利导致他都有点承受不住:现在各大杂志每期都会刊登有关他的评论。都城最大的文学杂志《不获》甚至专门开了一期对李毅的评论,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过李毅的小说,但通过捕风捉影般的各种信息,还是把李毅吹的天花乱坠。李毅渐渐的自满之心渐渐追过了疑惑,他追问张老板到底什么时候发他的小说。张老板告诉李毅,发不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造势。没有势头,你发这个又能干嘛呢?
李毅听的云里雾里,在他的世界里,所知道的所想做的不过就是三样东西:吃饭、睡觉、写小说。他不贪恋钱财,也不迷恋美色。很小父母就告诉他,写小说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正道。李毅问父母什么是正道,为什么我非得走正道呢?李毅的父亲听到败家儿子这样讲,拿着榔头就捶到了李毅的头上:
“傻家伙,正道就是正道,你管那么多干啥。”
这一榔头很疼,打的李毅往后彻底断了思考为什么写作的决心。从此他开始拼了命的读,拼了命的写。一开始,李毅想写武侠小说,但那时武侠小说早不火了,都快跟诗歌、散文一样成了另类。李毅的父亲让李毅写正统小说、写严肃文学。但是李毅写了一年悲哀的发现,他压根不知道严肃文学是什么,他一点也体会不到严肃文学所带来的美感。李毅的父亲知道此事后非常悲痛,他仰天大喊,觉得李家彻底完了,祖宗三代竟然没有一个人会写严肃文学。
李毅父母死后,李毅彻底成了孤儿。为了生活,他只好开始写爽文为生。什么是爽文呢?爽文其实是被官府明令禁止的小说题材,是一种低俗的,没有任何文学意义,纯粹为了让读者感到“爽”的一种小说。可是没办法,李毅只会写这个,而且写的特别好,特别棒。慢慢的,他的爽文在十里八乡出了名气,许多百姓都来偷偷索要李毅的小说。没办法,因为在小说世界,大家唯一的工作就是写小说,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读小说。严肃小说实在是太严肃、复杂,百姓们都不怎么喜欢看,只有爽文对他们的胃口。
说回李毅与徐卫的比赛。张老板给李毅说题目很宽泛,是命运。李毅一听,这我哪能写的出来。你让我写财运、桃花运、狗屎运还行。写命运也太难了吧。李毅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但他也知道,不能跟张老板讲实情,一讲自己就露馅、就全完了。于是他一咬牙、一铁心,告诉张老板没问题,简单,肯定能写出来!
(三)
听到这儿大家伙儿肯定会纳闷了,张老板发什么神经,不知道底细的情况下敢签李毅这种大笨蛋。张老板笨吗?他不笨的,签下李毅当然有他的打算。
自打小说这个行业一枝独秀起,已经过了将近五百年。程式走来走去,还是翻不过老路数:办杂志、出书籍。张老板当年从一个小小编辑做起,走南闯北,一路征战,才混到如今这般地步。其实他一开始,也想过大家为什么都要靠写小说生存,在他看来,那些低贱的行当诸如木匠啊、盐贩啊、丝绸商人啊,似乎都比小说有用。但是没办法,世道如此,他也得跟着世道谋生。张老板当年还是张编辑的时候,操刀的第一本书籍是一个老将军的小说。写的极其一般、极其流水。当年张老板也是年轻,翻阅一半脾气上来,扔到地上说不干了!牵条狗都比这老头写的好。当时张老板的顶头上司,杂志主编看到了,一下子扑到地上把小说捡起。他极其“虔诚”般的用手绢擦了擦老将军的书籍,又冷眼盯着张编辑说到:
“小张啊,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本书写的一般吗?比你懂得人多了去,写的好的人也多了去,但是为什么他们没火呢?这就是运气、这就是资历、这就是命运。想要改命就得学会隐忍。小张,你的路还很弯曲、很漫长啊。”
张老板听完主编的话惊讶了好久。他来到图书馆,里面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书的人。他从前台打听了一下,按图索骥找到了老将军以前的书籍:有初出江湖写的《山海》、有一鸣惊人打破四方敌国围攻的《旧鹿》、有中年时期写成的沉稳大作《如山》、直至看到他年老时写的“流水账”之作《养生》。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到编辑部询问主编为什么老将军年轻时写的那么好,到老时反而退步了呢?主编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你小子还真以为老将军退步了?那是他在装疯卖傻,不想再惹是生非。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写的好也是一种罪过,会招来杀生之祸的。张老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主编又告诉他,其实像老将军这样的名家还是好的。有些名家根本不配叫名家,连写小说都不配,结果还是很火,你知道为什么吗?张老板问为什么?主编告诉他,因为他们有权势、会攀连。张老板听到这话便问主编,写小说不就该纯粹的写,只有纯粹的文笔才能写就绝世小说呀。主编听到这句话再次冷笑一声,说这个世界最可笑的就是纯粹:我记得以前听一个老者讲过,大约在一千多年前,那时的人们还不是以写小说为生,甚至都不存在小说,只有诗歌作为一种娱乐存在。可是后来,随着铁器刀枪的发展,国与国的征战愈加频繁,甚至到了灭种的地步。为了延续生命,有个智慧的国王召来各国首脑,希望大家以后不再刀戈相见,而是通过比赛诗歌的方式进行。这个方式得到了大家的拥护。起初,以诗歌替代武力确实奏效,然而却没有一个让人们信服的标准。再后来,人们遴选出各国的专业诗歌人士,组成了专业的评审团队,来评选各国的诗歌。如果哪国想要征战,就必须派出本国认为最好的诗歌来和敌国进行比赛。同样的,一个国家的官员乃至国王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选拔。可是这样到后来依旧有弊端,有人开始通过收买、暗杀来获得选票,结果最终诗歌还是掺杂了武力。不过这种武力在诗歌的掩盖下伤亡大大减少,因此仍旧流传下来。直至到了今天,诗歌变为散文,散文变为小说,成为了小说时代。
张老板是聪明人,他听完主编的一席话后,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纯粹是靠不住的,唯有不择手段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从此以后,张老板不再醉心小说的创作与批改,而是不断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推广书籍,一切以销量为基准。张老板名气越来越大,逐渐在都城站稳了脚跟,甚至成了都城幕后的操控者,各大名家、达官显贵都要让张老板三分薄面。
张老板生意做大了,慢慢的,他发现这种简单的模式根本无法满足日益突变的社会需求:严肃小说一花独放的局面开始有所松动,许多曾经被贬低、鄙视的小说形式在市面上出现,甚至开始大放异彩:悬疑小说、科幻小说、言情小说不断占据着市场,占据着这个世界。
其实张老板在心里明白,单论文学性,还得看严肃小说。但是历史进程的发展无可避免开始下放,下放到平头百姓、下放到普普通通的个人。李毅那本绝世小说他当然看过:看完就一个感觉,爽:屌丝逆袭,一路狂奔,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连男主名字都取的很爽:李枭雄。张老板想,这本书肯定没多大价值,但一定有不少人看,卖下来估计效果不错。他这几天想的就是怎么塑造一个平民“文学”大家,文学当然是虚的,李毅这人正好符合他的计划。但是直接卖肯定不行,直接卖都城真正的文学大家该不乐意了:什么破玩意儿,放着我们的不出版偏偏出这个?怎么办呢?张老板想了好久,决定拿徐卫开刀。而这次比赛,张老板也是志在必得,不为别的,因为徐卫这个写作天才也是他的手下。
(四)
徐卫听了张老板的计划,一开始是拒绝的。他觉得张老板这样做,是对他的人格侮辱:李毅的书他看过,自己就算再差,年轻那会儿写的也是真材实料,他写的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徐卫明白,张老板这样一搞,自己就再也不复当年盛况。
徐卫想要拒绝,张老板可是一点都不在怕:不想干?曝光真相、雪藏书籍,整废一个小小的徐卫方法简直多了去。当然,为了展现自己人道主义,张老板在威逼之后还是抛出了利诱:小徐啊,只要你乖乖干,到时我幕后操作,封你个东部天才,小李是从西边过来的,到时候你俩就是东徐西李,双剑合璧,岂不快哉?张老板说到这份上,徐卫也明白多说无意,再说恐怕连这个饭碗都要被张老板给砸了。想当年,他堂堂一届文学天才,驰骋都城、快意恩仇。可是年岁渐长,他逐渐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丑陋:实力并不是唯一,大多时候还要看你的势力。这个世界已经给不了没权没势的人多少机会,徐卫聪明,挣扎之下还是投靠了张老板。这些年的作品,其实有一大半都不是他写的,大部分都是代笔。曾经那个嫉恶如仇的徐卫不见了,世事沧桑,他变得越来越虚伪。
三天之后,比赛终于开始。张老板没有把徐卫是自己人的事告诉李毅,怕他一激动连字都不写了,到时候不好收场。当日,擂台下面人满为患,都城万巷皆空,人们全都过来看这场比赛。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李毅终于等来了徐卫。他原以为徐卫会是英姿勃发、一表人才。哪想仔细一看,徐卫胡子拉碴、萎靡不振,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二人互相抱笔握拳,签了裁判递上来的状令后比赛便正式开始。题目当然是命运,时辰乃是三柱长香,每烧完一柱,监考官便会把二人写的小说收走,由专人笔墨誊抄,写满整整一个墙壁:考厅外有两面巨墙,长十米、宽五米。数十个大汉誊抄完毕之后,将两面墙用力翻转,以便让观众对比观看。待做完这些,一炷香又过,接着以上步骤继续誊抄书写。
徐卫对这些早已熟练万分,知道自己赢不了,所以写的悠悠闲闲。李毅这一边呢?一没基础二没经验,磕磕巴巴才蹦了七八个字。但是没关系,张老板心中有数:他三天前已经派人“润色”了一个稿子,张榜之时,誊抄的早已不是李毅当时写的内容。第一面墙壁翻转出来后,在场众人皆是惊讶万分:姓李这小子也太能写太敢写了吧,说什么命运由我掌控,小说亦是如此。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写的能让大家开心就是最厉害的文章云云……然而这边刚激动完,下一面属于徐卫的墙壁更令人震惊:他说,我的命运一直被刘老板掐着,自己只是刘老板的一个贩夫走卒罢了。这个刘老板不是别人,他也是出版商,乃是张老板的老冤家、死对头。徐卫这一面墙的内容,不仅写的震撼,而且写的粗糙,全是一些污秽粗鄙之语,当时刘老板也在台下,百口难辨,简直快要被他气死。这些内容其实并不是徐卫写的,他也根本没这个胆量写这些,这些内容都是张老板安排的。原来,张老板放弃徐卫的含义不单单是放弃,还要让他永远封口、永远闭嘴。什么人才能永远闭嘴呢?当然就是死人:徐卫这些年来掌握了张老板不少黑料和证据,放徐卫活着,对张老板来讲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同时杀了徐卫,还能敲山震虎,更好的控制李毅这个傻子。
那张老板要怎么杀掉徐卫呢?原来,比赛一开始签的状令其实不是普通状令,而是一张生死状,输了比赛的人要被砍头的。徐卫不知底细,李毅当然也不知道,告诉他非得吓得尿裤子,笔都提不住。比赛刚一结束,徐卫懒洋洋的伸腰,看到李毅满头是汗,不禁冷笑一声。徐卫走过来拍拍李毅的肩膀,看都没看他一眼的说,以后的路走好点,别丢我的人。李毅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一会儿,主考官出来了,张老板、刘老板一行人也出来了。张老板是笑眯眯,刘老板看着徐卫的脸那是愤怒之极。主考官宣读了一些事宜,随后宣布李毅获得了比赛冠军。李毅还紧张着呢,底下人群便不住欢呼,还有一些杂志社的人开始拿着手抄本对着李毅采访。李毅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卫看着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誉,心里当然酸的很。他叹口气,迈着步子要出考场,就在这时,一群黑衣壮汉拦住了他,不由分说的把徐卫拉到了大铡刀处。徐卫一看铡刀,迷糊的心顿时就噔了起来,他嚷嚷着干什么干什么,下一秒一个壮汉就把抹布塞到了徐卫的嘴里。徐卫被拴住了手臂,另一个壮汉用手一撑,把他带到了铡刀处。这个时候,出场前的那个裁判官上来了,开始旁若无人的宣读李毅和徐卫刚才签下的生死状。李毅和徐卫俩人听到生死状三个字都傻眼了,只有操控这一切张老板笑盈盈的看着他俩傀儡。徐卫呜咽着嘴,眼泪都蹦了出来,眼神死死盯着张老板。张老板对徐卫冷笑一声,背过了身子。黑衣壮汉此时手起刀落,铡刀一下子切掉了徐卫的头颅,那温热的血液四处喷溅,李毅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全身都是血渍。
(五)
张老板铡掉徐卫,连带着把李毅的精气神也给铡掉了。他想走,回到老家,继续写自己的垃圾爽文,可他已经跟张老板签了协定,那协定签的时候有一本多厚,李毅也没有细看。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其中有项条款就是违约铡头。
就这一下,李毅彻底蔫了,成为了张老板又一忠实傀儡。比赛刚一过,张老板就把李毅的书给烧了,找来自己的御用代笔师们,七八十个人一块上,不到一周就把一本崭新的长篇写了出来:题材类似于爽文,但足够伪装、足够隐蔽,看着爽逼格还够高。与此同时,张老板从上到下,彻头彻尾把李毅修整了一番。张老板这一招叫做形象改造计划,他构思过了,往后的小说,不单单是内容营业、纸上谈兵。更应该扩展到外围、扩展到自身,打造一个全方位的新世纪写作人才。看着天花乱坠、闪闪发亮打扮的跟个星星似的李毅,张老板灵机一动,把这个方案定义成为了“小说明星”计划。
李毅成为了小说明星,可他一点都不快乐。他开始每天赶通告,作宣传。他一个月能出两本书,可笑的是没有一本是他自己写的。他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工具人,每天张老板带着他摆弄来摆弄去,在各大杂志头条说些“没有到不了的将来,只有不够努力的当下”之类的废话。都城风向顿时就变了,就连各大行业都开始竞相模仿:酒楼的旗帜飘扬的是“我有好酒,你有故事吗?”饭馆招牌打的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醉香楼的美食酒肉。”一时之间,李毅成为了全都城的平民偶像,但是也有人不爱他,那就是其他文学大家。他们恨李毅,同时也瞧不起他。觉得他写的狗屁玩意、侮辱文学。
但是李毅却没有功夫管这些,连轴转的他此时才明白张老板的真实面目,在“榨人”这一方面,张老板绝对是个天才。徐卫死后,他第一时间让代笔师帮自己出了讣告,言辞诚恳,力透纸背,听者无不泪慨。紧接着,张老板又发了十来本徐卫的遗作,当然没有一本是徐卫写的。不过有这名号就够了:天才作家,常年受刘老板控制,沦为写作机器,最终不堪重负,当众举报了刘老板,含泪挥别这个丑陋的世界。而他的知己,多年好友的张老板则在他死后心生怜惜、收集遗作、集结出版、数量有限、先购先得。
刘老板的生意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而一张张钞票正源源不断流入张老板的口袋。一战封侯,张老板顿感人间无敌手,甚至有种孤独求败般的感觉,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命运之轮,正在悄悄发生着翻转。
(六)
出书、签售、巡演、演讲。一战成名之后,李毅摇身一变成为了都城第一大作家。可是李毅并不快乐,那些日子李毅被张老板推着走,感觉身体快被掏空,浑身口干舌燥、酸软无力。更无奈的是,他以前是个直言快语之人,现在迫不得已被张老板操控,一肚子话说不出口,感觉自己快成了个木偶。他怀念家乡,想要回到以前那个平静祥和的地方;同时他也恨张老板,恨他如此毒蝎心肠。
在张老板身边做事,李毅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两个月过去了,李毅敏锐察觉到,张老板开始不再关注自己,偷偷培养了一批新的人马。李毅明白,快节奏的小说形式下,自己火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一切变得迅速,作家成为了流水线上的产物。李毅开始害怕了,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意味着将要失去生命。他思前想后,准备收拾包裹、打点行装,择机而动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李毅着急忙慌,偷偷准备着的时候,一个神秘的人物找到了他。当时李毅刚刚甩掉张老板派来监视他的人,李毅以为逃出了生天,还没松口气,这时一个黑衣人蹭了他肩膀一下,力气很大,差点把李毅撞倒。李毅刚要生气,黑衣人偷偷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刀,小声说,剧毒,别回头,跟我走。
李毅以为自己的计划败露,被张老板发现,只好顺从的跟着黑衣人过去。哪想刚走一半,离开了大街,黑衣人就把李毅给敲晕了。黑衣人拖着李毅来到一个小巷,七拐八拐进入一个隐蔽的地下门房。李毅一睁眼,眼前围着七八个人,李毅被吓坏,大喊张老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张老板。旁边一个大汉见此情形,甩手就给了李毅一耳光:讲我们才不是张畜生!这一巴掌把李毅给甩懵了,他蔫蔫的不敢再多说一句。
“毅兄,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张老板的人,我们是来帮你的。”一个声音传出,七八个人立马闪出一条小道,从他们身后走来一个模样年轻,却满是白发的男人。李毅一愣,问帮我,到底是帮我还是绑我?
“哈哈,毅兄真会说笑,我们就是来帮你的,没有我们,估计不出月底,张老板就会让你消失在这个人世间。”李毅咽口唾沫,心想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于是胆战心惊的问道:
“那阁下何许人也?”
“毅兄知道徐卫吧,我曾经做的就是和他一样的工作,甚至比他更早。”
“你是说你也在张老板手下干过?”
“是的,只不过徐卫被灭了口,而我逃出了张老板的魔爪。”
“那阁下的名字是?”
“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叫我颠覆者就好。毅兄,我与你有着一致的目标,那就是拆穿、推翻张老板对小说界的控制。”李毅看到颠覆者说完此句,手心在用力握紧。他小声问颠覆者,要怎样才能推翻张老板的控制呢?
“别无他法,背水一战、鱼死网破是也。”
“这,也就是说会危及生命?”
“当然。”颠覆者说。李毅不再言语,颠覆者看透了眼前这个人的懦弱,他走过来,拍拍李毅的肩膀:
“毅兄,我在你的家乡看过你以前的作品,曾经你也有梦想,希望做一个自由的、真正的作家,对吧。”
“是。”李毅回答。颠覆者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内心。他确实有这样的梦想,从小他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就是为了能够写出真正让世人敬仰的作品。可是现如今,他连写的自由都不再拥有,那种感觉真的就像是剥夺了生命一般。颠覆者看到李毅这个样子,明白机会来了,于是继续说道:
“毅兄,曾几何时,小说象征着我们这个世界的文艺、公平以及纯粹。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一切变得虚无、狡诈:没有人再细心琢磨小说的技巧、没有人再用心勾勒小说的故事、没有人再付出真心竭尽全力像培育生命一样培育自己的作品。小说成为了权利的天秤、利益的砝码。毅兄,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小说已经完全失质。不管是严肃文学还是类型文学统统都变得肮脏无比,他们的功能在不断稀释,当这些功能完全消解,这个小说世界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那和千百万年前,人类刀耕火种以战争来获取利益的方式又有什么不同?所以,毁灭他吧,加速他的消解,让我们做骆驼之下的最后一根稻草,做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执行者,斩断荆棘,涅槃而生吧!颠覆者越说越激动,举起手臂又狠狠的砸向桌面。李毅本身就是个中二的理想主义者,这一番言论彻底激发了李毅的斗志,他狠下心肠,决定跟颠覆者合作了。
(七)
颠覆者当年其实并不是张老板的手下,而是跟张老板一样是名出版商人,而且还是老熟人:主编。
是的,颠覆者就是当年张老板的上司主编。张老板在听了主编的一席话后,“痛定思痛”,决定在出版界做一名冷血杀手。当年的主编听完这些后当然很“欣慰”,只是他没想到,张老板并不是个偏安一隅的人,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和抱负。失去了信仰的束缚,张老板的仕途发展飞速,很快达到了和主编差不多的高度。主编此时还以为得到了一个得力帮手,愉悦的提升他为副主编。
可万万没想到,张老板根本不满足于此。很快,张老板便对主编动了逆反之心。他搜集主编的黑料,在幕后煽动舆论攻击主编。待到舆论定性,张老板便跳了出来,自告奋勇“揭露”主编。主编当时肺都快气成两半,可没办法,在小说时代,舆论便是最为锋利的利剑。主编迫不得已离开了杂志社,本想张老板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结果张老板心狠手辣,势必要杀掉主编,以绝后患。主编在颠沛流离中侥幸而生,他对张老板的仇恨也愈加深重。为了报复,他改头换面成了一个颠覆者:彻底反转自身,打着颠覆邪说、返塑纯粹的口号来招兵买马、拉拢人心。
一个时代的发展必然有一群人的落幕。很快的,落幕人群在颠覆者这里找到了希望。他们毫不犹豫的加入了颠覆者的阵营,开始积极策划,准备端掉张老板构筑的小说时代。为了复仇,颠覆者煽动人们打造早已被明令禁止的铁器,准备借助李毅之力,实施他们的最终计划:使用武力打破张老板的统治。
由于李毅的失踪,张老板这些日子简直气急败坏。可是没有办法,生意还得继续,他拉拢人手,编造了一个李毅意外而死的消息,同时加紧搜寻新的傀儡,加大马力继续做他的生意。三天之后,张老板物色到了新的人选,准备在都城广场展开盛大的签约仪式。而就在当天,颠覆者与李毅他们也准备妥当,手持利剑短斧隐匿在人群当中,只待颠覆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展开五百年来最大一次屠杀。
很快,张老板油光满面的上台了。颠覆者在台下注视着这个曾经的手下,露出了一丝冷笑。他听到张老板在讲解他最新的小说理念:新的媒介正在加速产生,以后书籍将不是唯一的小说载体;新的小说形式也不断出现,严肃文学唯我独尊的局面将不再继续;新的作者培养方式正在不断优化,以后写的好与坏将不是唯一评判标准……
“不可能!”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声音。张老板一愣,寻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顿时怔在了原地:是失踪多年的主编!颠覆者此时披着一顶黑衣斗篷,缓缓走到了台上。他振臂一挥,斗篷落地,脸上满是伤疤,那是曾经张老板迫害他的印记:
“诸位!容我在此多说一言:千百年来,我们这个小说时代的发展历经沧桑,如今已经走了将近五百个年头。一直以来,我们都恪守祖训,把小说的好坏、优劣、高低当作唯一的评判标准。可现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却要违背祖规,把面貌的美丑都加到了小说评判席上。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
“绝对不能!”
“……”
人群听此良言,无不激动万千,纷纷振臂高呼。张老板一看情形不对,赶忙对着人群大喊:
“大家别听他的!他不过是一个胡言乱语之人,大家千万不要听信此人谗言!”
“那好,张老板,既然我的话不能信,那这位李天才的话总该能信了吧?”颠覆者笑笑看着张老板,大手一挥,从人群之中走来一个身影:没错,正是失踪多日的李毅。大家看到失踪多日的少年天才,无不惊讶万分。李毅走到台前,瞥了张老板一眼。张老板此时胆战心惊,他听到李毅讲:
“想必诸位都已认识了我,那我也无需多言。今天,我来到这里就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揭露,揭露这些年来,张老板怎么利用作家来谋取暴利,而又在他们丧失价值后心狠手辣的杀掉!诸位一定还对曾经的少年天才徐卫有印象吧?那日他离奇死去,就是眼前这个张老板所陷害!而我也不过跟徐卫一样,同是张老板的傀儡,甚至在座的诸位,都是张老板所欺骗、榨取的对象!一笔笔钱财流失而去,一篇篇佳作无情埋没,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张老板害的!”李毅言毕,底下的人们早已群情激昂,愤怒充斥了他们的内心,颠覆者的手下此时趁机起哄:颠覆邪说,返塑纯粹!
人群响应的越来越高,张老板慌乱之下,喊来了拿着棍棒的手下。颠覆者看到这一幕,大喝一声行动,拿着刀斧的人群冲杀上来,奋力挥向了张老板,棍棒怎抵刀斧,没一会儿,张老板便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当张老板倒地的那一刻,他仰面朝天,四周人群嚷嚷着颠覆、纯粹,可他的眼窝中,却一点也看不到纯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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