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会有人会在乎我,我并非抽象的存在,也许实在是因为自身的渺小,大部分时间人们就会把我忽略掉,除非你是确实闲来没事想关注一粒灰尘的种种,但并不排除有人会在意我。我喜欢和小孩子玩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天真无邪,更多的是他们相对于大人们更容易接近。
这个名叫峰峰的男孩,第一次遇到他就瞧见了他的独特一面,蘑菇头的他一张婴儿肥的面庞,腮帮彤红并且往外扩张着,一笑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更加炯炯有神,眉毛浓厚的就像是墨汁涂抹上去一样,吸引我的不只是他可爱至极的外貌,手舞足蹈地朝我挥手才是我感兴趣的,似乎是在说来陪我玩呀,在气流的挥动下我围绕着他似乎是一场狂欢的舞蹈。所以我坚信只有他真正在意我这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并且不带任何嫌弃的动作。
峰峰就读的幼儿园离家并不太远,出了小区门口步行八分钟左右过了红绿灯就是学校。峰峰的父母除去周六周日每天晚上都要在公司加班,因为学校并没有车接车送的服务,所以每天下午放学都是峰峰的奶奶步行去接他回家,也全是下楼走两步锻炼下身体。奶奶很爱峰峰,峰峰不管是想要什么,奶奶从不会拒绝。但是我从没见过奶奶给峰峰买过学校流动小摊的零食,不管是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色泽的金光闪闪馋人口水的糖稀,还是正在过油的夹馍,然后用刀从一侧切开,塞上满满的肥肉。我看到每个孩子都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所有的小摊前人满为患。峰峰更是如此,吵着闹着让奶奶买,如果奶奶拒绝,他那小倔脾气便会闹起来,扯着奶奶的衣角不让走,甚至还会蹲在地上大哭。我落在峰峰耳边告诉他这是你父母特地叮嘱不要给你买小摊食物的,避免吃坏肚子,这都是为你好,可是我发现我这微乎其微的声音峰峰根本听不见。这时候奶奶就会安慰峰峰,如果想要什么玩具可以考虑给你买,不卫生的小吃就免谈了,想吃东西的话回家给你做。久而久之,峰峰知道任何死搅蛮缠也得不到他想吃的。所以每次放学都是往小摊方向瞥一眼就活蹦乱跳地跟着奶奶回去了。
奶奶的腿脚并不伶俐,每次都是走着走着就成峰峰在前牵着奶奶往家的方向了,奶奶一头舒卷的白发迎着风一如树叶随风舞动,眼角的皱纹更是在临近黄昏光亮下愈发沧桑,一老一幼两手色差对比强烈。即使这样奶奶也没有展现出疲惫的姿态,继续平稳匀速的迈着步子。
峰峰表现出超出其他孩子的活跃,身体往前倾扯着奶奶的手,拉着奶奶往前走,奶奶就像移动的木桩,拴着峰峰不让他乱跑,毕竟现在是放学,车流量比较大,峰峰要是调皮起来,奶奶肯定追不上。峰峰只能在木桩的周围,以胳膊为半径的距离活动,奶奶总是会说峰峰慢点走,不急着回家。峰峰不等奶奶说完就大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淘气包马小跳马上开始了。奶奶又说,动画片开始的时间是七点,早着呢。我趴在峰峰的耳边,虽然我这微小的声音他听不见,可我依然想说,等等奶奶,别走那么快。 峰峰也许听见了我的声音,他扭头看着奶奶 ,缓缓地脚步慢了下来。这种状态也只是持续很短的时间,转眼间峰峰又会乱闹,很佩服奶奶有这么好的脾气。
到了小区楼下,峰峰趁奶奶不注意,一下挣脱了奶奶的手,飞快的往楼上奔,这已经不止一次了,奶奶先是惊了一下,然后很从容的说,慢点慢点,你又没钥匙。奶奶扶着楼梯扶手不紧不慢的上着楼,他们住在一栋五层的小楼,所以并不会安设电梯,峰峰家也不过是三楼,奶奶很快到了门口。只见峰峰不断用脚踹着门,发出咚咚的声响,怒吼般的叫着,开门开门。奶奶边掏钥匙边说,小声点吵到邻居了,会来揍你,到时候我可不管。这时候门仅仅打开了一个缝隙,峰峰赶忙扒开了门,气愤的说,我才不怕呢。进了门,峰峰鞋都没换,把书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丢,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跟上了峰峰,见他从书桌下面拿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形形色色的玩具,黑猫警长,巴斯光年,阿童木......甚至还有他最喜欢的淘气包马小跳,峰峰把玩具逐个拿出来放到地板上,并且正邪两方分好阵营,我落在奥特曼的肩上,感觉自己正驾驭着巨大的身体,峰峰激动地拿着它,用奥特曼的双脚踢向对面怪兽,正义胜利了,峰峰兴奋的双手挥舞,又蹦又跳活像一头初生的小鹿。
这时候奶奶进屋来问峰峰,饿了没。峰峰的注意力全然都在玩具那里,爱答不理的说,不饿,一点都不饿。奶奶随后转身去客厅拿了一盒伊利纯牛奶放到峰峰桌上说,奶放这了,渴了就喝。就这样我和峰峰玩的已然忘记了时间。
大概晚上七点左右,峰峰正在客厅着迷地看着电视,门开了,峰峰猜到是爸妈来了,嘴里喊着爸爸妈妈迅速的往门口跑去。爸爸一把抱起峰峰,哇偶又重了,今天在学校表现如何。随后缓慢地放了下来。
妈妈对奶奶说,峰峰今天听话吗,没惹您生气吗?
没有没有,今天很听话,都饿了吧,赶快来吃饭。奶奶边准备饭菜边说。
吃饭时,峰峰依旧很调皮,拿着筷子胡乱地敲着碗盘,噔噔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顺着挥手的节奏摇摆着头。我想峰峰是听摇滚乐听多了。
奶奶笑了笑温和的说,小孩子可不能用筷子乱敲碗,这样很不吉利的,半夜会有坏人把你绑走的。峰峰的手带了些惯性停下来,一脸懵懂的问妈妈,奶奶说的是不是真的。
妈妈故意装出一副恐惧的表情说,当然是真的,我小时候就差一点被抓走,如果你好好吃饭的话就不会被抓了。峰峰听后急忙拿起筷子吃起了饭。
吃完饭,看完马小跳后。爸爸忙着去备课,妈妈要求峰峰写作业,峰峰带着十分的嫌弃很不情愿地拿出了作业本。妈妈在旁边削着苹果说哪里有困难尽管问我,一会这个苹果就是你的。
峰峰开始动手写了起来,但是他却蒙骗了我。表面上看去峰峰写的很认真,其实他不过是拿着铅笔,不断的在纸上来回滑动摩擦,纸上出现了一道道醒目的黑色铅迹,力气很大,甚至划破了四五层纸。
妈妈削完苹果发现时,峰峰的那只铅笔已经秃的像寺庙里老和尚的光头了,油光锃亮。我以为一顿暴揍在所难免,结果妈妈只是拿起了峰峰的铅笔一根一根削了起来,开口正想说什么。突然峰峰却坐不住了,起身拿起作业本跑回了自己房间。峰峰把作业本往书包里一塞,又开始摆弄他的那些玩具。妈妈削完铅笔来到了峰峰面前,坐在床边抚摸摸着峰峰的头发。峰峰瞥了一眼妈妈,大叫着,我不要写作业。
峰峰你要尽量克制一下你突然而来的想法,你还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呢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做的,比如说先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老师知道你的情况,所以那些作业很快就能完成的,还有一定要听爸妈妈妈和奶奶的话,我们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最爱你最希望你快点好起来的人,之前去医院检查你也是知道的,医生说你病了,多动症。医生开了很多的药,但是我们拒绝了,因为药物治疗会对你产生很大的副作用,但是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所以前几天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这次带你去大城市医院去......
当我知道峰峰有多动症,我以为这是骗人的,但是联想到峰峰的的行为举止,的确是做什么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走个路都无法安稳。
妈妈眼里泛起了泪光,一滴泪落到了冰凉的地板上,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峰峰注意到妈妈说话哽咽和眼中的泪花。
对不起,妈妈。峰峰带着些愧疚的语气说,顺势拿着书包去了客厅。
在奶奶和妈妈的帮助下,也许其他人原本只需20分钟做完的作业,峰峰做了近一个小时。做完的那一刻,峰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峰峰睡觉前欢快地洗了澡,我趴在峰峰满是奶香味的面庞上,美美的酣睡起来。
时间飞快的就像一片在树梢的叶子落到地面的距离,阳光没了前段时间的明朗,空气中飘荡着些许寒意。过了这个冬天,暑假峰峰就要上小学了。
峰峰每周都会到很远的地方接受治疗,听医生说是经颅微电流刺激疗法,能够全面的改善病症,顺便辅以药物治疗和行为治疗。在峰峰的配合下,症状减轻了很多,整个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这是峰峰每周最期待的,因为明天爸妈就会带着他去车水马龙,高楼耸立的城市,虽然是前往医院,但这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在游乐园里的欢乐,和美食的诱惑。峰峰每次回来都会讲给奶奶听他的经历,奶奶总是卧坐在摇椅上,漏出温和的笑容一脸慈祥地看着峰峰,听他说。
峰峰在校门口等着,四点的太阳已经是快要熄灭的篝火,颤巍巍地冒着火苗。峰峰很是诧异,一向提前来学校等他放学的奶奶,今天竟然还未到,同学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他微笑着摆着手说再见。峰峰想起了奶奶的话,奶奶告诉他,如果哪天你放学了,我还没到,稍微等我一会我就会到的,不要调皮到处乱跑,更不要跟陌生人走。峰峰听了奶奶的话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奶奶的到来,但是他决定如果一会奶奶还不来,他这次要一个人回家。
峰峰沿着道路的左方,逆行走着,他是在想如果碰到奶奶就再好不过了。
峰峰翘起脚尖用钥匙打开了门。
奶奶,峰峰大声喊着。却没有人回应。
峰峰关上门走进客厅,看见奶奶躺在阳台的卧椅上,身上盖着一块毛毯,闭着眼睛,奶奶睡着了。峰峰蹑手蹑脚地去了自己卧室,生怕发出声动惊醒奶奶。
峰峰玩着玩具过了很久,爸爸妈妈下班回家来。峰峰,峰峰我们下班了,妈妈叫到。峰峰激动地跑出卧室看着爸妈满脸骄傲地说,今天奶奶在睡觉没去接我,我一个人回的家,我是不是长大了。
嗯,峰峰长大了呢。妈妈答道。
爸爸似乎想到了什么,边换鞋边问峰峰奶奶呢。峰峰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爸爸还未来的急换另一只鞋,便迅速的前往阳台。他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嘴唇面白,脸上失去了生气,食指靠向鼻孔处,已经没有了呼吸,爸爸双手艰难的伸向母亲的脸颊。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爸爸眼中流出,泪水夹杂着冬天的温度一如奶奶身体地冰冷,爸爸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
很久,爸爸告诉峰峰,奶奶走了,像爷爷一样,去了另一个我们以后都会去的世界,她会和爷爷相聚,希望你不要太想念奶奶,奶奶的爱会以另一种方式给你,我们可以每年都给奶奶爷爷烧纸,这样也许就会在梦中梦见他们。
奶奶的葬礼在乡下举行,送行的人似乎整个庄稼地都装不下。
我想念奶奶,想念奶奶在峰峰去医院治疗时,在家里用抹布认真地擦拭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一遍遍清除着许许多多一粒粒散落在各处的我。从早晨忙到下午,屋子窗明几净,整洁一新。奶奶就在那天安静地离开了,化作一抔黄土,回到属于她的那片土地。如今我又尘埃落定散落了满屋,堆起了有厚度的尘,却再也没人来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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