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
亲爱的多多：
昨晚你问我，今天过生日，可不可以不许愿？
当然可以！
我满口答应，因为我担心你会许一个“要只小猫或小狗”的愿望，这个愿望虽小，可我断然是不会帮你实现的。
最近你心心念念想要只小猫或小狗，就连曾经最喜爱的小鱼死了也不再难过，那天你趴在我跟前说，小鱼死完了就可以养只小猫或小狗。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还记得第一条小鱼死去的那会儿你咧着大嘴哭得像个泪人。
才过去没几天，当第二条小鱼死时，你却如此淡定，甚至还渴盼它们赶紧死完，我真是越来越不懂小孩子的心思了……
就是因为不懂，才充满好奇。
就是因为充满好奇，才有了很多细细碎碎的耐心。
五岁的你，个子已经齐到我的腰间，脸蛋白嫩，手大脚长，只是眼睛依然是小的，鼻梁依旧是塌的。
但这都不足以影响你随时随地的自信满满：
你班里谁最帅？
我！
咱家里谁最美？
我！
……
五岁的你，骑着滑板车在院子里穿梭，如自由的风般，一圈又一圈。从斜坡加速滑下，一只腿翘起，小眼眯着，头发飞起，咯咯笑着，你告诉我：“这样滑，好爽！”
“爽”应该是你的一种最真实而又痛快的感觉吧，除了斜坡滑板爽，每一次喝饮料，你舍不得咕咚咕咚地畅饮，只是嘴对瓶口一点儿又一点儿地小心抿着，然后眯眼仰脸，一副爽得不能再爽的样子。
对于“爽”，你还有形象的定义：睡着大懒觉，喝个小甜酒，再翘着个二郎腿。
对于“感觉”的觉察，是你走向五岁的过程里最明显的变化（进步），还记得那天晚饭后，你突然问我：“是不是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就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像一个哲学家。
可这样的时刻很少，大部分时候，你的表现总是让我有点儿失望，虽然我一再提醒自己，对于你要有耐心。
你不会交朋友，纵使院子里的小朋友有很多，纵使他们各有各的玩法热闹得喧天，可你要么一个人风一样地骑车（滑板），要么紧拉（挨）着妈妈或奶奶看着他们，只是看着；
你不愿开口说话，纵使最简单的问好或感谢也极少表达。纵使有好玩或好吃的，凡是要张嘴去要，你总给忍得紧紧的，哪怕再想，也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样子；
你不够聪慧，纵使最简单的找规律，纵使磨蹭半天，你也找不出来。更别说一些惊奇的发现，一点儿天赋的闪现，一丝灵动的智慧……
你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儿，有时甚至连普通都够不上。
说实在的，每每想到这儿，我都会有隐隐的沮丧，不过，你也要体谅：哪个妈妈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呢？就像你时常幻想会有超人的妈妈一样。
我们都会有很多很多的幻想，然后在漫长的现实里，一点又点地破灭，就像你吹在空中的一串又一串的泡泡，有的刚出来就破掉了，有的呢，会顽强地随风飘一会儿。
你吹泡泡，根本不想它要不要破掉，你享受的是“吹”的过程，甚至破掉也是一种快乐。
而成人则不同，他们看重是一个又一个的结果，所以抱着幻想去接受，对成人来说是一件挺难挺难的事情。
在去做这一件挺难挺难的事情的时候，不仅需要很多很多细碎的耐心。还需要很多很多缓慢的学习，很多很多认真的反省，很多很多细致的观察，很多很多安静的陪伴，当然，还一定要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深呼吸。
这一年，我深呼吸了很多很多次，发现，深呼吸是一项极好极好的运动。
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慢慢……慢慢地把这口气吐出来，整个人便可以安然平静许多，那些紧张和不安都会缓缓地释放。
当情绪平和下来时，就可以看见很多普通中的不普通，会有惊喜，会有赞叹。
然后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就成了你童年里最真实的印记，每一次读它们，我都恍若看到你穿着金色的小靴子在林间如小马一般奔腾跳跃，清澈的阳光洒在你伶俐的身子上，也洒在你灿然的小脸蛋上……
（2020.8.20）你踮起脚尖，边走边招呼我看：“妈妈你看，我穿高跟鞋了！”
（2020.8.22）外出，我正涂口红，你看了看我脱口而出：“妈妈，别涂了，再涂也没人看你！”
（2020.8.23）跟奶奶讨论你上小学的事，奶奶说让妈妈教你，你大叫着反对：“不让妈妈教我，因为妈妈不温柔！”
（2020.9.7）晚上，你边骑车边嘟囔：“爸爸是骑车高手，妈妈和奶奶是骑车低手。”
（2020.9.16）中午跟哥哥一起玩，边玩边叫：“该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2021.1.6）晚上，你放歌曲邀我一起唱，我说嗓子疼，你赶紧示意我不要唱了。我抱你道：“多多真体贴！”你接着说“妈妈，体贴就是……就是关心人。”
（2021.3.16）一起看书，你搂着我说：“妈妈，读书可以让人长知识！”
（2021.4.11）晚饭前，你趴在餐桌上，一脸认真地问：“妈妈，你知道我尿的水水都是什么形态的吗？”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哈哈，两种形态，一种是喷散形态，一种是喷远形态。”你得意地说。
（2021.5.10）晚上背《竹石》，你背得出奇地顺溜，你笑着问我：“妈妈，你心里快乐吗？”“我好快乐，心里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呢。”
（2021.6•9）夜晚洗澡时，你顶着一头白色的泡沫，兴奋地说：“妈妈，妈妈，我有一头的奶油！”
（2021.6.13）傍晚，你躺在姑姑怀里，懒洋洋地说：“我想退休，退休了就可以玩手机了！”
（2021.6.24）下午，一起散步，你看到路边有一条小狗，眼冒绿光，撒腿去追，狗逃窜，你失望归来。一脸不悦，乞求道：“妈妈，你给我生一条小狗吧，小猫也行啊……”
（2021.7.15）晚上，读完绘本，你跑到餐桌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端过来：“妈妈，喝水，这水可甜了，有我的爱在里面。”
（2021.8.4）中午，你吃了一个大桃子，吃完一脸满足地说：“桃子好甜呀，我的身体也变甜了！”
（2021.8.8）晚上，我困得不行，你非缠着我要再读一本书，我说明天再读，你一本正经地提醒我：“妈妈，今天的事情今天做完，不能拖到明天！”
亲爱的多多，当我读到这些字的时候，就如同看到你从一年前的那头一路狂奔到一年后的这头。竟是这么的神速，仿佛一个眨眼般。
亲爱的多多，当我读到这些字的时候，又如同看到你从一年前的那头蜗行挪移到一年后的这头。竟是如此的迟缓，仿佛那些无眠的黑夜。
时间就是这样长长又短短，短短又长长。在看似的重复里我们度过了这些单单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日子。
在这些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有的日子里，我们坚持做着一些小小又小小的事情：比如做些错事挨点儿小打；比如背些小诗读些好书；比如懂点儿道理撒点儿小泼……我们在现实的生活里真实地活着。
在已经结束的幼儿园中班里，你依然稳健地保持着你所有项目只得“较好”的记录，我也觉得没有“最好”，“较好”也很好。
其实接受你的普通也是在接纳我的普通。
在你走向五岁的这一年里，是妈妈最痛苦的一年，妈妈也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喜欢吹泡泡，也吹了一些很倔强的泡泡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只是妈妈太贪婪，幻想它们可以永不破灭……
还记得去年十月，在我去医院的那天晚上，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你像疯子一样哭喊着挣扎着要妈妈，我趴在车窗里看你，被奶奶横抱着不断挥舞着的手脚，心里好疼好疼。我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我们的关系是那么那么的近，近过五年前，你尚在我隆起的肚子里。
亲爱的多多，原谅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在木然去寻找所谓的意义时会忘记自己的角色，只是做为一个人，总得有些天真，才会可爱。
可爱的你终究还是没有许下愿望，你急切地吹下点燃在生日蛋糕上的五根蜡烛，只为了赶紧吃到蛋糕，害得姥姥姥爷爷连照片都没有来得及拍。
对于吃，你从不羞涩，从来都跟个男子汉样地“一气呵成”，甩掉衣服，光着大腚的你能一口气吃半个西瓜，也能一连吃两碗白米饭，拍着滚圆的肚皮，打着大嗝，那架势，真一个豪爽了得！
我喜欢这样的你，每当我静静看着你的时候，你总是忍不住笑，两只小眼眯成两道小月牙儿，红红的小嘴两边翘，脸上荡着一圈又一圈的小花朵，然后飞奔过来，张开两只小爪，紧紧地紧紧地搂着我。
五岁的你越发渴盼妈妈的拥抱，无论是做对了题，做好的事，还是背溜了诗，你总会央求“抱抱”的奖励。
五岁的你开始有占有的欲望，“这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你总能及时地对想靠近我的兜兜哥哥发出警示。
五岁的你开始有炫耀的心理，穿了双新鞋子，下楼的脚步格外有力，总希望在楼梯口能遇到一个人再遇到一个人，能注意并赞美你的新鞋子。
五岁的你有矛盾的性格，在家里伶牙俐齿跟奶奶顶嘴，翻滚踩蹦，开朗活泼，在外沉默寡言，扭扭捏捏，内向羞怯。
五岁的你会自己穿鞋叠衣，给妈妈端茶倒水，帮奶奶拿碗搬凳。
五岁的你爱喝饮料，爱吃汤泡饭，爱看《熊出没》，爱滑滑板，爱生气，爱奶奶……
“多多，你为什么不许愿望？”
“我不想许！”
“你知道什么叫愿望吗？”
“愿望就是长大了想做什么。”
“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不想说！”
瞧瞧吧，大人总是这么好奇，好奇孩子的世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其实所有的大人都是孩子，是一个又一个已经长大了很久的孩子。孩子一旦长大，就会变得很健忘，就会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孩子。他们会好奇孩子的世界，还会冠以“为你好”理由，堂皇地干涉。
当想到的这些的时候，我就会很惶恐，我不知要怎样的跟你相处，我不想走在你的前面，让你事事效仿；更不想跟在你的身后，事事帮你托举。
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便是跟你并行，你走我也走，你跑我也跑，谁都不放弃前行，谁都结结实实地长成自己。
其实不许愿也很好，不想说也很好，五岁的你有说“不”的权利。
亲爱的多多，今天你五岁了，妈妈要祝你生日快乐！
此刻，妈妈没有太多幻想，也没有很多希望，因为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成为怎样的人，你都是妈妈的儿子，妈妈都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你叫许多，谢谢你的到来！
光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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