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色的头巾
01
前天早上，我去北门办点事。这几天的门源，早上超级冷，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凉风飕飕地直往肚子里灌，走路上呼吸都能哈出气。
路过大十字，我的天，又拆了，而且拆得平平整整，我这是多久没出来了。把车停到西面路边，临街那一排猪肉店风风火火的，气势蓬勃。这地方白天停车老难了，我想，在这儿要是修个大停车场那才是造福百姓啊！
打我记事开始，这条街简直就成了门源的猪肉一条街了，烟熏火燎的，每天路过都能闻到烧焦的猪毛味。
清晨屠夫们穿着黑色的橡胶工作服，脚上套着长筒橡胶鞋。因为油腻，从胸前一直到脚，沾满了肉渣、血渍。但是屠夫们毫不在意，毕竟，这东西洗也洗不下来，得用刀刮，时间久了，就随它去了。
挽起袖子，扳开那辆红色大皮卡的后门子，把一头头宰杀好的肥猪就跟水泥袋一样拖到自家店门前，铺上一片帆布，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拿着脸大的剁刀，猪排、猪蹄、猪腿不用半个小时，没有鲜血淋漓，没有血肉模糊，不用鼓着腮帮子，就能给你一块块漂漂亮亮地卸下来。
时间久了，屠夫的老婆慢慢也就变成了屠娘，屠娘这要是下起手来，一点不比屠夫手软，而且手脚还要更麻利点。硕大的猪排骨，从脊梁那块劈开，屠夫需要砍10下，屠娘都不带砍11下的。
只不过挥砍的时候伴随着胸部的晃动，看得人头晕。
不到10点，散称的猪肉一块块的， 都被摆到了案板上。猪蹄、猪头都要用煤油喷灯二次处理，金黄金黄的。让人看着都觉得有食欲。
不一会儿，各肉店门前三三两两的大婶大妈笑容满面，拌着嘴讲着价，你一斤我八两的，称装到黑色的袋子里，提溜着就满意地回家了。
但是你要是问门源的汉族兄弟，一个个头摇得都跟拨浪鼓似的纷纷表示：我不吃猪肉，我家人也都不吃猪肉好多年了……
年少的我一开始是相信的，可是看着北大街连万世长存的成人用品店都倒闭了完了，那条街上大肉店却一个个地崛地而起，一片繁荣……有次一个回回牌友跟我讲：现在的汉儿啊，一个个口口声声自称不吃猪肉，不吃猪肉的，那北门上的猪肉都让回回们吃完了吗？
我一想，没毛病……
回忆了一下我的那些汉族女朋友们，也曾都对我说过：我不吃猪肉，我家人也都不吃猪肉好多年了……
那些个激吻的夜……我舔了舔嘴唇，觉得还挺过瘾的。看来当初她们都有过跟我随回回的思想准备啊！
02
再说南大街，却是被各种回回占领了，啥水产店、土鸡店、牛羊肉……再往南一直到南环路，门源最大的清真寺就杵在那里。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太阳落下，真主要求回回们每天要做5方礼拜。每到点，清真寺的大喇叭里就开始念经，提醒回回们快去做礼拜，所以每天就得念5遍。
虹源小区的汉民们当初因为平常没注意，不知道这个事，买了房搬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破喇叭尼玛真扰民啊！周一到周五还能理解，觉着要上班啥的就当闹钟了。关键是这清真寺尼玛不管是逢年过节、五一、十一还是周六周日各种法定节假日一天都不休息啊！
安啦……活可搬来啦……风声雨声喇叭声，声声入耳。
终于，有一天，虹源小区的汉民们忍无可忍，就找南关寺的阿訇理论，就说你们这帮回回们能不能周六周日稍微消停一下，我们也好缓缓？简直是公然向大自然所有生物睡懒觉的天性发起挑战啊！这也太不科学了。
阿訇微微一笑，说：穆斯林礼拜是在为后世复活、清算做准备。到了后世，穆斯林在今世的一切言行举止都要接受真主的清算，善有善赏，恶有恶报。首先清算的是礼拜，如果礼拜过关，其它的就容易过关！还有……
在回回阿訇3个半小时的耐心解释下，汉民们站也站不住了，脚疼。
于是决定妥协，但是依然觉得这帮回回真傻，就不能跟高钙片一样做成1次顶过去5次吗？每天正午12点念一遍，然后一次性把这5拜都礼完？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回头众人一合计，心想这尼玛就相当于是这帮回回们的天堂演唱会门票啊，咱们抵制这个就相当于把人家门票搞没了。咱家娃是周杰伦、TFBOYS的忠实粉丝，设想咱要是把娃好不容易得来的演唱会门票整没了，搞不好，断绝父子关系的都大有人在啊。毕竟当初刘德华结婚一大帮闺女跳江割腕的不在少数啊……
这帮脑残粉，想想都心有余悸，于是，都纷纷把虹源小区的房子转手卖了，现在虹源小区差不多就成了个回民小区了，剩下的也回化地差不多了。
不过门源县是回族自治县，想想，7月中旬，油菜花遍地盛开。游客们披着五彩的披巾，头上戴着青石嘴阿娘生拉硬卖的馒头花花环，嘴角还有舍不得擦掉的20块买的牦牛酸奶。在圆山观花台上赏着蔫了吧唧的油菜花，和远处的大雪山，觉得此生来一次大美青海，站在这百里花海中央拍张美颜的照片，那就是此生无憾了啊！
感叹完这一切，发现买不到回家的动车票，那就去县城转转吧！
一到县城，哇……浩门古镇，真穷……西苑美食城？咋都开到郊区了？等等，小县城也有郊区？终于进县城了，嗯？还有个光头强洗车行……这小县城的村民起名简直创意为0。过了西门，摇摇晃晃，远远瞧见4个大字：浩云宾馆！4星级，住下吧！
出去走走，南大街挖了修、修了挖，都快堵成下水道了。北大街，咦？咋是这番大肉铺林立的景象？不是回族自治县吗？谁治的？咋治的？一定是我走的方向不对，这肯定是农贸市场……
纷纷吐槽过后，县上也察觉了这种以东西关街为分割线，北面由汉家帮统治，南面由回家帮统治的现状。
于是，在北面汉家帮有条“步行街”的前提下，决定给南面回家帮修一个“民俗街”以正视听……喜大普奔。
03
真是个话痨，回归正题。
顺着街道往北走，看到不远处的丁字路口大家围成一团，人头攒动，人群中央还不时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句：好……电动车，黄……海造……好电……动车，黄海造……
不用多想，应该是出事故了，更不用多想，主角还有个电动车……
我是门源人啊，当然克制不了那份挤进去了解情况的热心。我就跟一条泥鳅一样，抬起藏民阿卡的胳膊穿过了咯吱窝，挤扁了回民阿娘巨大的乳房，扒着小学生的脑袋终于站到了最前排，看到了案发现场。
一个中年妇女指着一个回民老阿爷骂骂咧咧，旁边那辆“黄海”造的电动车开上了马路牙子直接撞到了水泥电线杆子上，轱辘都扁了，车灯碎了一地，依旧不断地：好电动车，黄海造……
我估摸着老阿爷有70岁的样子，戴着白顶帽，留着回民阿爷们经典的山羊胡，白花花的，一脸的紧张。而那中年妇女，估摸着40岁左右，头上包着汉民大妈专用的大红色头巾，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厚面包服，一手撕着老阿爷胳膊上的衣服，一手往后拿着一个拐棍，深怕老阿爷跑喽。
老阿爷脸蛋上不知道被啥划了一下，有块指甲盖大小的伤，血流得不多，都干了，应该是点皮外伤，中年妇女看着倒没啥大碍。
中年妇女大声喊：你撞了人，就别想跑！3000块，一分都不能少！
我心想，你这啥身板？做了啥值3000？
老阿爷看到被一帮人围着一脸不好意思，就说：我没跑啊，关键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就200块，阿娘你看着买上点药，你看成不？
中年妇女不依不饶：200块现在能做个啥？3000块就3000块，医院里进去3000块能出来吗？
旁边的新挤进来的人问老看客们，到底发生了啥？
糟糟杂杂中，大概了解到老阿爷是从东往西在直行，中年妇女没管红绿灯过马路，电动车挂了她一下。老阿爷一紧张，自己直接把电动车开到马路牙子上撞到了大水泥电线杆子上翻车了。所幸两个人都没受啥大伤。
不过医药费也不至于赔3000块啊，旁边看热闹的也觉得这妇女不像话，就纷纷说劝她就拿那200块钱了事，再多就真的是讹人了，大家都是门源人，以后还能见面，不至于。
中年妇女听了一下就炸了，跟围观的都快对骂了起来：你们说的轻巧，我回去这儿疼了那儿折了你们在哪里？家里就我一个人，谁管我？你们这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劝说的那几个听了都觉得这女人有点无理取闹，便往后退了退。
中年妇女死攥着老阿爷衣服的手又拽了拽，说：今天你要是不给钱，我就死在这里，你也别想走。
说完，中年妇女一屁股就坐地上了，手转而攥住老阿爷的棉裤。
众人摇摇头，老阿爷颤颤巍巍地解开外套纽扣，又揣摸着往里从棉袄夹层里掏出一部老人机，对中年妇女说：那我给娃娃们打个电话，你先起来，我的拐棍先还给我，我膝盖疼。
老阿爷眉头紧锁，两只腿一直在打颤，应该是关节炎真疼了。
中年妇女听完，拿着拐棍的手又往后藏了藏，说：先给钱，不给钱免谈！
人群中有人又说：你就把拐棍给人家老大爷吧！你也会老啊！人家都说给娃娃们打电话拿钱了，你再搅啥的沫沫摘撒。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中年妇女看大家都向着老阿爷，就悻悻地把拐杖递了回去。
04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挤进人群，喊道：阿大！阿大！你没事吧！
说着冲到了老阿爷旁边，老阿爷看到自己儿子们来了就用手遮住脸上的伤口，摆摆手说：我没事儿，你先看一下这个阿娘。
中年男子一脸精干，理个中年平头，穿着一件精致夹克，干净的黑色皮鞋，看起来像个生意人。他弯腰问中年妇女：阿娘，你没事吧？碰到哪里了？
不问还好，一问，中年妇女撒起泼哭了起来。哭哭滴滴地说：我该怎么办啊！家里就我一个人，娃娃还在念书，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娃娃该怎么办啊！
中年男子说：你先放开手，你看这么多人都看着，车也躺在那里，老年人关节炎腿疼，先让他坐一会，我跟你谈。
说着，中年男子拽开中年妇女的手，然后把老阿爷扶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中年男子顺道拍了几下破电动车的仪表盘，终于把这惹人心烦的“好电动车……黄海造……”给弄停了。
中年妇女还是哭哭啼啼，手被拽开之后，就又抱着电动车轮子诉苦，一副今天你要不给钱就别妄想走的架势。
中年男子说：阿娘，你这本来给200都是多的，我今天给你1000，你要买药就买点，不过别乱吃，没病乱吃药也是毒。
说着就开始掏钱，中年妇女死活不要。
中年男人说就1000，中年妇女说必须3000。两个人你来我去，几回合下来，中年妇女妥协说2200块钱少一个子都不行，说：我的衣服还得换新的，我的鞋也被压了，也得给我买。
中年男子看着妇女一只脚背上的土印苦笑。
我听了，算是明白了，这中年妇女其实就是脚被碾了一下，其他的说伤到了啥的都是在那儿编，讹人要钱没错，你要2000也没啥，可这2200是个什么鬼？你干嘛不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真令人费解。
但是几番争论后，中年男子再次妥协，说：跟你这么纠缠下去我今天就不用忙了，这样，我给你2000，你再买件好衣服，买个好鞋子，从武汉商贸城里买，买你能穿的最贵的。
说完，就给中年妇女点了20张百元大钞。
中年妇女松了一口气，放开电动车轮子，一把把钱抓过来，点了起来。
点完，翻着白眼合计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又拉住中年男子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说：那娃娃的学费还差200。
众人算是看明白了，赶这儿给娃凑学费来了。中年男子一听笑了，说：就是说你在我这里给你娃凑学费呢？怪不得跟我一直要2200，原来就差这么多啊！
咋还有这样的人？中年男子也不理会，对中年妇女说：你要就拿上，不要，你连一分都别想拿了。
眼看着中年妇女又要撒泼，老阿爷拄着杖站了起来，把自己身上那200块钱拿了出来塞到了中年妇女的手上。
中年男子想说啥，被老阿爷拉住了。
中年妇女捏在手里，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顺带着抹了一把鼻涕，咧着一口大黄牙笑了。
中年男子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电动车神奇地复活，又开始了。
“好电动车……黄……海造！”
惹得这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都哗地一声笑了。
中年男子苦着脸，无奈地冲大家示意，表示得过且过。
顺手，又把这电动车拍灭了。
众人看好戏已经结束了，就散了。
05
看完热闹，办完事，回头下去准备开车回家，路过步行街的时候，我转头看到那个包大红色头巾的中年妇女刚从步行街建行的自助厅出来，我想她应该是给娃打学费去了吧。
中年妇女出门没走远，直接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蜷缩着，掏出手机，表情凝重。随着一声：喂……中年妇女就跟过年了一样有说有笑。挂了电话，中年妇女脸上再次恢复凝重。
接着，埋着头，趴在胳膊上，抽泣着……
唉，这个世界啊……
我不禁觉得心里一阵冰凉，这股凉意顺着脊背一直传上来，鼻腔一酸，眼泪模糊。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将来能有个好前程，不要再吃自己吃过的这些苦，除去省吃俭用不谈，想必也有很多人用了一些连自己都为之不齿的手段，但是，个中辛酸，只有自己才能体量。
孰对？孰错？
回到家，我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做父母的都不容易，也难亏你遇到了他！2200，愿能解你燃眉之急！老阿爷善举！为你点赞！（比心！）
---文章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