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难得有一个周末，失明的老父亲有人照顾着，我们可以短时脱身出来，有一段相对自由的时间。带女儿，陪爱人，一起去公园走一走。

正值五月，时属立夏。风和日丽，绿树成荫。我们在公园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消停了大半个上午。

口干舌燥之际，又看见那家茶餐厅，立在路旁，分外醒目。鲜花萦绕，音乐低徘，一把把暗红色的阳伞矗立在树下，游人如织。

我们去年去过的。那时候，妈妈还在。医院方面已经确诊胰腺癌，病情不容乐观，我和弟弟只是瞒着所有人，怕给老人太大的打击。她还没有出院，尚能自行走动，疼痛时就悄悄给她吃吗啡，表面上看起来家里还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恰值两个表舅从外地专程来看妈妈。我们做小辈的，背地里已经是扳着手指头数日子了，一天天的，只是在煎熬中，还得貌似平静。没心没肺的笑，招呼着舅舅们，陪着爸妈一起去公园走一走。

就是在这家茶餐厅。陪长辈们上楼，坐定，阔叙旧情。那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是早春，雨后的公园，郁郁葱葱，新绿叶芽，如碧玉一般。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气息。我们坐的是二楼，户外的长条木桌椅。座位周边被大量的正在怒放的粉红玫红的杜鹃所包裹，高大的香樟树团团围住了房前屋后。

我们照例选了一些果盘，茶水，小吃点心。然后肃手听长辈们聊天叙旧，再经常偷偷观察一下妈妈的表情。她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近来有些时候竟然需要借助吗啡的力量，这让我心情益发沉重。只是那天，可能因为和舅舅们久别重逢，她偶尔蹙眉，绝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有和以往一样开朗的笑容，这让我做女儿的，又开心又心酸。我学医，我知道这个疾病，对妈妈，对我，对家人，意味着什么，然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分分一秒秒流逝。

我和弟弟在这里给长辈们拍了许多的照片，录了许多的视频。舅舅们说，姐姐，你真的晚年幸福呢，家庭和睦，儿女孝顺，有空的时候，孩子们还会经常带你来这些漂亮的餐厅吃饭，到处走一走，真的是让人羡慕啊。

妈妈笑着点点头。轻轻的在我们手上拍一拍。妈妈说，是啊，孩子们是真孝顺，平时也是知冷知热，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跑前跑后的，真是没话说。

我很是惭愧。

我脾气不好。像年轻时候的她。经常为一些小事情和老人争执，虽然时过境迁，很快就言归于好，生气的时候，却从来不肯低头，为这个，没有少惹妈妈生气。可是妈妈到底宽厚，过了气头，没事人一样，又来照顾我。现在想来，我真是狭隘的很了。工作忙，有时间休息一下的时候，忙不迭的呼朋唤友，四处游荡，要不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读小说，整日整夜。妈妈常常唤我陪她吃饭，出去走一走，我虽然不推脱，不见得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的，有时还在背地里抱怨一下。总以为未来的一起共度的岁月还那么漫长，谁知道一个急刹，一切就瞬时结束了。现在，她是不会再来烦我了。想她的时候，我只能在照片上摸一摸她的脸庞，或者，抱一抱她留下来的衣服，假想着她还在我身边的样子。或者，驱车去老家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那个孤零零的小坟头坐一坐。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

那天公园的桃花开的正好。粉嘟嘟，一树一树。长辈们围着这桃花，笑语晏晏。我和弟弟又组织大家，拍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合影。当然，会有爸妈单独的合影。爸爸失明多年，一直是妈妈在照顾，买菜做饭，扶着他外出散步，购物，饮食起居。这样过了许多年。爸爸是读书人，明晓事理，对于妈妈这些年的付出，他说，他无以为报，只能寄希望下辈子，他们还在一起，他能够好好伺候妈妈。妈妈听了，只是笑笑，对于他们的这几十年缘分，很少评价。镜头里的她，挽着爸爸的胳膊，白发斑驳，笑容可掬，一如多年以前。

公园里的桃树还在，桃花已谢，绿荫满树，新落的小果子如同珍珠一般挂在枝头。只是伊人已逝，徒留清风，抚我长发，乱我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