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因我家楼层较高,站在阳台上,便可将巷子收入眼底。
既然我称之为巷子,当然是不够宽大的意思,其宽度仅可容一车通过。但其名字却非常霸气,叫“大根路”。查了一下巷子的来头,为清朝所建。在那个朝代,这样的宽度,是名副其实的“大根”吧。
巷子两侧是高高的围墙,两侧的墙根下,隔二三十米站着一棵蓝花楹。这也是当年建设者的杰作,他们在修好巷子后随即栽下这些树。
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制鞋师在完工的一双鞋面上,再缀上一个美丽图案那样的别出心裁。不仅为巷子增添了色彩,也给巷子的地盘界限加注了标识。
与巷子、蓝花楹同期的建筑早已被时光的车轮碾压成了粉末。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它们如一面面巨大的幕墙,将巷子遮蔽得愈发逼仄幽深。
即使在阳光明媚得日子里,阳光也只能从高楼间的界缝中钻出丝丝缕缕来,怯生生地照在巷子墙头和蓝花楹树上。
如此一束薄薄窄窄得阳光,哪经得起时针的转动,稍纵即逝。但这些蓝花楹不论时光和环境如何变迁,都像高原边境线上坚守疆界的卫兵那般,不畏风霜雨雪,一直默默威严尽职地坚守,保证身下的领地不丢失一分一毫。
它们苍老虬劲的干上还一次一次地发出新枝,不断的长高长壮,高高地越过围墙,葱郁舒展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巨伞,为身下的围墙遮风挡雨。
我搬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深秋,在阳台逗留的时候,蓝花楹便扑入眼帘。它们和其他大街小巷的行道树一样,树冠仍绿油油的。对于一年四季不缺绿的福州,更显得通俗,就像一张大众的脸汇入人流似的,即刻被淹没,不会让人记起,也不会让人回想。
若是它们也像北方的树木那样,一入秋就将自己一身绿叶变黄脱去,报以秋的讯息,让人有了“草叶一秋,人生一世”的感慨,就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它们几眼。
只是,它们是固定的,我的家也是固定的,二者成了搬不走的邻居。正所谓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的视线不得不和它们相遇。
我要是去东大路办事,就会经过这条巷子。每当我与蓝花楹们迎头相遇,看它们合抱之粗的树干之外的树皮,又老又皱又裂,拧巴巴的样子,仿佛是空中垂下的一条破麻绳。有些枝桠不知是被虫蛀了还是被雷击断了,在时间的治愈下,但留下黑魆魆的伤疤,十分刺目。
我想,山区老家山上随便的一棵无名之树,也比它们好看啊。更不用说,拐个弯,转个角,就是一排排的榕树、芒果树,它们不仅蓬蓬勃勃,充满生命的张力,形体也挺拔俊俏,有的还能结出累累的硕果,颜值和实用性远胜于蓝花楹。
一代代城市建设者们,已将巷子的路面翻了一遍又一遍。但蓝花楹岿然不动。我以为,建设者们只是出于对这些蓝花楹沧桑年岁的敬重,才让它们继续把根留住吧。
所以,我对这些蓝花楹并不在乎。
人间四月芳菲尽。即便此时福州的气候仍然温煦,但在时令指挥棒的威力下,花也无奈落去。没有了姹紫嫣红的点缀,世界变得单调刻板。
此刻,无果可挂、无花可落的蓝花楹,却把一身的叶子脱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子直指天穹,仿佛在向天诉说了着什么。
清明后的一个周六早上,久违的阳光早早地跳进客厅的窗台。在春天里,阳光对福州是比较吝啬的,乌云和雨水则大方地光临。所以,在这个季节的日子里,若是有阳光便是人间好时节了。
我舍不得把如此美好的光阴浪费在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趁着大好春光,将家里的卫生打理一下。
做卫生的工具都搁在阳台上,一扯开窗帘,拉开推门,眼前就闯进一道紫光。
一夜之间,蓝花楹高高的枝头上开满了紫色的花,簇簇丛丛,如烟如织。仿佛蔚蓝的天空向人间丢下了一团紫霞;又像是一团从地上升起的绚丽烟花,在半空中凝固了,供人以长久地欣赏。横空出世的美,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突然得不知所措,猝不及防,但又真真切切。
增了彩和色的天地,瞬间活络明亮起来。
可它却又不像草本花那样,虽然鲜艳多彩,但羞答答地低伏在地。你若要欣赏它,又不得不低下尊贵的脑袋。
它高高地开在树枝上,为的是使你可以轻松高傲地抬起头随意观赏,又无树叶遮挡,一览无遗。可见它有多么的真诚,多像一位热情的主人,真心迎候贵客的光临,毫无吝啬,倾尽所好。
瞬时,我明白了它们存于这座城市的理由。也被它们“纵然是做不到满身硕果,那就开出一树繁花”的气节感动。
我久久地站在阳台上,凝视着蓝花楹默想,它们多么生动地诠释了“伟大来自平凡”的内涵啊!在那绝大多数的平常日子里,它们一边与病虫害和严寒酷暑抗争,一边默默地吸收阳光雨露,积蓄能量,不急不躁。
待到百花黯然退场、世间枯味时,它们再尽心释放,献出一份别样的美丽,点亮天地的同时也无意间点亮了自己。
我得向蓝花楹学习,在平淡的日子里努力营养自己,然后静待人生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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